见他无奈的模样,男人静静的看着前方好一会儿,才又道:「怎么说都是家人,能够平平安安的,也就够了。」
说着,低垂的睫毛在眼下落了一小片阴影。
他向来不是口拙的人,却觉得此刻说什么都不是。
他看过摆在客厅的相框,里头是一张全家福,看不出几时拍的,男人没什么改变,只是相片里的人笑得特别开怀。
默契似的并肩接肘,任由安静充斥在两手相连的一方天地。
过了好久好久,男人捏了捏他的指头。
「我遇到李平一。」见他讶异的张大了眼,男人低声道:「他要休学重考。」
有点意外,像是被抢先一步的感觉。
「他说,他会好的。」
那个总红着耳朵说话的小学弟……比他想像中更坚决啊,还是他从来只看到男孩怯懦的一面?
将手中的手握得更紧,他盯着男人温润的眼,像是要看穿灵魂深处般的执着,小一休学的消息,让心也悄悄落了个决定。
回视他的双眸如午后斜阳的暖,俯下头,他凑近男人的耳边——
「我想跟你在一起。」
第十章
他仍不明白「在一起」是不是千百种告白中的一种,但在那之后,半同居的生活让两人之间的互动起了微妙的变化。
两个人会让空间变小,却也让时间变快了。
沙发上多了一个坐过的痕迹;那副只在星期五露面的碗筷使用得更频繁;卧室披挂着不合他尺寸与风格的牛仔裤跟上衣,而现在——
看着自己不小心踢倒的黑色背包,想到随性所致的男子,林予幸叹了口气。蹲下身将掉落出来的东西一一捡起,烟盒、打火机、零散的讲义……突地,他停下收拾的动作,对着红色封面书本发怔。
GRE?
一双长臂自他身后拾起那本厚实的书,连同他手上的东西一并丢进背包后将之丢至一边,当被拉起拥进赤裸仍冒着水气的胸膛时,他突然有股想笑的冲动。
靠着男人的肩窝处,下意识想摸那闪着光泽的长发却扑了空。
他忘了,男人不久前便将头发剪短,露出的耳廓跟颈项线条美好,他却还不习惯这一片空荡。
问短发而精悍的男人为何剪去长发,却只得到暧昧的微笑跟温柔的亲吻。
咽下喉头处的硬块,他离开那片温热,轻道:「穿上衣服吧,免得感冒了。」说完,便拿着整理出的脏衣物走出房门。
听门扉在身后阖上,他不禁有些恍惚。
他当然知道GRE,美国研究所的入学测验。
原来如此。
升上大四仍是早出晚归、每个周末的白日不见人影,曾有的疑惑化为清明。
他还以为、以为……唉。
仰高了脸,轻靠在门上,平淡无波的脸上泛开一抹忧郁。
抽屉可以上锁,心却一再被撬开,一番予取予求之后,仍要面对失去的可能。
「我想跟你在一起。」
——是他表错情,还是他会错意?
是他不说,还是他不问?
看门落上,李培风眼带挣扎。
光裸的肩上还留有馀温,却消抵不了一个背身所带来的冷意。
套上暖和的毛衣,检视镜中的男人,短发犹带浅浅的金褐光泽。
说不上愤怒比较多,还是失望比较多,镜子里所反射出来的影像,显示他脸上的挫败是那么的明显。
温情而少言的,年长的恋人,如果对方能再多一点好奇与依赖,他就毋须佯装坚强,就多点信心在拥抱对方时,顺理成章吐露自己的不安。
明明发现了他用来准备GRE考试的参考书,却一句话也不说,他欲要发怒却又被平静离开的背影挡了回来。
不该是这样,不该只是他一个人的事啊……
就算是无理取闹也好,他却等不到一个像是在乎般的回应;对方越显得成熟与包容,两人之间的相处便越显他的一厢情愿。
转眼就半年,再转眼便又是一个半年,他想要的却越来越遥不可及。
随着毕业和考试的日子越来越接近,他的惶恐和不安与日俱增,不甘心就这样离去,但对方暧昧不明的态度,让他不得不灰心。
想要死缠烂打,用尽一切耍赖、无耻的手段都好,只要一个答应,他就把全部都交给对方,他有决心不让空间跟时间阻断两人的感情。
可是那个人那么的温柔,慈眉善目、轻声细语的模样,任性、无赖什么的,也只是默默的照单全收,若最重要的心不交出来,他又算得了赢吗?
只是自己一头热吗?
想在一起,不仅仅只是一个月或是一年,想为那个人变得更坚强、更独立,才有了赌上未来的决心,想要在一起,想用有限的日子换取无限的将来。
难道他错估了自己在那个人心中的重要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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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是有情人无情人,都无法阻止日月的运转,猜心的同时,反而加遽了时光的脚步。
农历新年适逢寒流来袭,倒也平添几分气氛。采买年货时,到处可见身着厚重外衣、脸上掩不住喜气的人们。
过去一年的辛劳苦痛都将在这一天尽数扫去,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团圆饭上的每道菜肴都具有展望未来的意义。
他也曾经属于充满希望跟期待的一群,直到双亲过世。
这些年来,除夕对他来说跟一般国定假日没什么两样。家家户户团圆之际,他则是守着寂寥的老房子,吃着较往常丰盛的外送菜,然后早早上床,就着外头不绝于耳的烟花声,度过这之于他不具意义的节日。
与往年不同的是,他今晚小酌了几杯。陆以棻从老家寄来自酿水果酒,他贪着香甜的气味多喝了几杯,没想到后劲颇强,才爬个二楼回房,就已经有些头昏眼花。
趴卧在换了新床单和枕套的双人床上,嗅着残留阳光气味的被褥,喟叹一声,不知为何竟觉得鼻酸。
一个人的除夕夜本是预料中事,几天前他就催促李培风回家过年,此刻的光景,他又有何好怨怼,早该习惯了。
以前可以习惯,现在就能习惯,未来更要习惯……不是吗?苦笑在床单上蹭去眼中的湿润。
看来酒精不仅会令人心智变得松懈而脆弱,连带地泪腺也会特别发达。
酒力比想像中还强,眼皮重得快张不开。随着意识逐渐模糊,他想自己被陆以棻骗了,不该用马克杯喝酒的……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之际,感觉有人翻弄自己的身体,林予幸半睁着肿胀酸痛的眼,袭上腰间的凉意使他不住呻吟出声。
「醉鬼,把手举高。」乖乖的抬臂任对方褪去上衣,套上单薄舒适的睡衣,他一个后仰躺下,不料却跌下床尾,后脑勺落地让他痛叫出声,酒意睡意霎时褪去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