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诸跪在堂下,歪着头,一个一个人头扫过去。
各种愤怒的,嘲弄的,讽刺的,讥诮的眼神。幸灾乐祸的族人们。
连分辩的机会也未给她,他们似乎认出了她的身份。他们也不再扮演自己的高高在上,尽情的用辱骂宣泄着这些日子以来的惴惴不安和对未知的恐惧。
失去亲人的族人们,上下嘴皮子飞快翻动,连贯的吐出各种恶毒的诅咒。
她只听那上面高座,那个苍老的、威严的、无情的声音说道:“预言师分支,读心一脉三代嫡系苏终之女,空诸。心如蛇蝎,残害同族,触犯族规,引起众怒。判,穿骨,订钉,黥面,销籍为奴。此生不得踏出寒川之巅。望洗心革面,清赎己罪。”
洗心革面,清赎己罪。
她面色平静,恭敬朝上位一叩到底。
心里却在无声冷笑。
我不明白,我一直不明白,我空诸,究竟,何、罪、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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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心一脉族规极为严苛,凡是犯了过错的族人们,几乎都是非死即残。这座族内唯一的地牢,看上去极为宽敞,一眼根本望不到尽头。偌大的空间里,到处都是干涸的血迹,不知名的碎肉,奇怪的骨头渣滓。斑驳的墙面上,挂着各式各样骇人的刑具。暗红,黑红,红褐,红色,是这座牢房的基调。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偶尔还能听到隔壁牢房关着的囚犯撕心裂肺的痛叫。
“好好休息下吧,明日才行刑。”周围的族人都退下了,三长老的半边身子隐在牢门外面的阴影下,空诸看不见他的表情。
她抱着双腿坐在地上,柔顺的长发遮住了双眼,三长老也看不清她的情绪。
“为什么会这样?”她无意识的问。
她想问问他们,为什么自己要一直饱受欺凌?为什么什么过错,什么黑锅都要她来背?为什么他们都觉得她不详?为什么没有人愿意靠近她?为什么陪伴她的,只有无尽的欺骗和背叛?为什么就连自己的父母的行为,也都是那么不堪入目?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应该怎么做才会让他们满意?
她很累,真的很累了。
空诸问的没头没尾,可听到的另一个人,却意外的能完全明白她此时的想法。
两人相对无言。过了好久好久,三长老才艰涩的道:“你的娘亲,与人私通,叛族出逃。”
空诸笑了:“这就是你们这样蔑视我的理由吗?”
空诸笑的时候,眼角总是微微弯起,并不深的弧度。唇角稍稍一撇,就给人一种似笑非笑的感觉。即使是在笑着,她的眼里也从来都只是一潭死水,仿佛不会起任何波澜。她的容貌和她娘亲完全不像,没有那人的大气俊俏,五官精致细腻,那双浅灰色的瞳孔中,却又隐隐透着一股冰冷凌厉。还有一丝奇怪的、说不上来的意味。
三长老望着她的面容,愣愣的出神。
他突然想起二十多年前,那个跟眼前这个孩子完全不同的女孩离开这里的时候,脸上带着明媚的笑意。女孩轻快的甩着马鞭,神情没有一丝不舍。他追了她快三千里,十几个日夜,穿越了大半大陆,还是眼睁睁看着她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他还记得,最后一次舍命追逐,她终于要甩脱他了,他当时是怎么想的?噢,他记得很清楚,他当时很愤怒的朝她的背影大吼道:你一定会后悔的。
现在,他日日夜夜在想,如果他当初没有那样说的话,那她现在是不是就不会后悔了?
她后悔了,他也后悔了。
他仍能清楚的记得,那个女孩的脸上,总是带着爽朗的微笑。他一直以为她是投错了胎罢,那样调皮的性格,合该是个男儿才对!打坐练功的时候,他经常骂她偷懒耍滑,她可怜兮兮的皱皱鼻头,朝他背影做鬼脸,却是个笨蛋,每次都会被他抓到。
三长老感觉自己的喉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哽住了。
他回神的时候,空诸仍然安静的抬眼望着他。眼前这个女孩,跟她真的不一样。完全不一样的性格,那个笨蛋要是这些年里一直受到这样的委屈,早就抱着脑袋哭的稀里哗啦,双眼通红,肿的老高。她们也有着不一样的相貌。可偏偏、偏偏就唯独那双眼睛啊,这样仰着头看人时,跟她娘亲简直一模一样。
三长老匆匆的走了。
他走的很狼狈。似乎是逃命一般。空诸默默的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仿佛能感觉到有滴晶莹的液体,带着浓烈的记忆的味道,随着他大力的动作,悄无声息的落向肮脏的地面。
四分五裂。
她仍然坐着,毫无睡意。
当脚步声再次在这里响起时,她连抬头都懒了。
明日行刑。
不,已经是今日了吧。今日行刑。
牢房里没有沙漏,也听不见更鼓。她百无聊赖的用膝盖拄着下巴,只是凭着感觉,细数时间的流逝。
脚步声越来越近。
“那些死去的人,是你做的吗?”
模模糊糊中,似乎有人这样问她。是个很陌生的声音,空诸相信,自己从来没有听过,也没有见过声音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