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璧和尉迟安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瞧出惊疑来。谢璧稳了稳心神,道:“六王为陛下手足,陛下有此心,可想过六王是否和陛下一般齐心?”
“朕不必去疑虑什么。”李遇明白谢璧指的是李进曾经在同洲谋逆一事,凛然道:“父皇一生之中,最痛悔的,便是兄弟阋墙、父子反目。如今,朕的手足,独三人尔。六哥志在疆场,且以大唐郡王身份,才能和固城相提并论,稳定安西。”
“你们若小瞧了朕的这位妹妹,可是要吃大亏的。”李遇淡笑道:“丛苍澜瑚之所以一败涂地,背后少不了固城的算计谋划。”
这句话犹如石破天惊,尉迟安率先反应过来,说出今日的第一句话。
“陛下既有决断,臣为陛下臣子,自当竭尽全力,为陛下扫去障碍。”尉迟安也想得明白,自己侄儿在平西一战中也小有战功,若各处官员李遇和郎怀早有计较,也定少不了他好处。
李遇的眼神从尉迟安转向谢璧,带着少有的警惕。谢璧却固执道:“陛下就算有决断,也应敞开来讲。臣自认明理,若无不妥,臣定以陛下马首是瞻!”
谢璧一向如此,李遇反而松口气,放松下来。君臣三人一起喝了润喉茶,李遇才细细道来。这一说,就过去足足两个时辰。
“沐公谏言,臣以为妥。岑商此人堪用,和六王一文一武,安西可定。”谢璧老怀大慰,看着一脸和善的李遇,忽而打趣道:“明日臣便递个折子,将细微末节再完善便好。时日不早,臣和尉迟将军便告辞,不打扰陛下和皇后晚膳。”
两个老臣带着了然的笑意离开,李遇面颊微红,略一思量——可不是半天未曾与抱琴见面,他也真想念得紧呢。
“谢兄,你我都是五六十的人。”尉迟安难得收了严肃的神色,笑道:“如今后继有人,待这两件大事了却,你我去冀宝斋喝上两杯可好?”
谢璧抚须,也哈哈笑道:“尉迟兄相邀,谢某敢不从?陛下虚怀若谷,许不如开扬之盛世,亦可比镇平之治世。你我能当此臣,大幸也!”
十余日后,碎叶城安静下来。随着禁令的解除,大批药商进驻,使得城中恢复些许人气。郎怀总共也就轻闲下来一日,便忙着各处事务,已经有数日未曾归府。
疏勒要重建,丝路要重连,四镇官员人选要定夺,然而各处驿站和大镇也得派遣驻兵官员。
好在李遇及时发了明旨,一应诸事,皆有沐公便宜行事。且她素来公正稳妥,除了极个别的,倒没有太多议论疑问。
李遇的圣旨,是由礼部尚书魏灵芝从长安带来的。此次牵扯甚大,随行的还有钦天监御林军和四夷馆的官员。
李进军功显赫,却未进爵,而是以郡王身份,成为新的安西都护府都督,总理四镇军务。另委岑商为安西参政,主理政务商事。四镇镇抚使皆有定论,连带各处驿站驿丞,也从有军功的普通士卒中挑选出来。
而平西军各营亦打散建制,固山营前锋营除去少数,大部分重新划入御林军中。诸国营那些屡立战功的各族将士们,也大都留在安西各处,成为安西真正的基石。
一切都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礼部与钦天监亦准备好将要与土蕃所签订的国书,选好时间,将于初冬,在于阗城中,和土蕃如今实际上的主人——固城公主,建立新的关系。
出发的日子已然定下,就在明日。今晚郎怀下了帖子,只请李进魏灵芝来府中一聚。
菜式是竹君兰君共做的,红罗丁贵妃红西江料赫然在案,还有一道白龙,刀工极好,应是兰君的手笔。除却各色荤素,桌中间摆着红泥小炉,陶锅里还是一味古董熏。李进魏灵芝几乎是同时抵达,郎怀明达从门口接了二人,一路回到小厅上。
这些日子魏灵芝和郎怀的接触,全部俱是公务。今晚倒是难得能叙私情。三年未曾谋面,魏灵芝只觉得颇为感慨。他愈发看不透,郎怀是要做孤臣,还是权臣。
“魏兄,怠慢了。”郎怀如何不知魏灵芝忧心在何处?只轻巧接过,不去多提。四人满饮一杯,本有些僵硬的气氛,稍微缓和下来。
“六哥也不必愁眉苦脸,你我同去于阗,同归长安,待到来年赴任,陛下允你携带妻儿!”郎怀将这个消息直言,让李进顿时愣住。
“这……”他一个郡王,手握重权,李遇还肯不留人质?李进坐卧不安,片刻后才道:“陛下有此心胸,倒是过去,我小瞧他了。”
明达巧笑倩兮,接过话头道:“七哥论性子自然好,但若无谢相等人辅佐,只怕也艰难。”这些时日,明达也选好接替不良帅的人选,只等回了长安回禀李遇,将帅印交接,她便真的一身轻松了。
“飞彦可好?十全在苏州的事情我略知一二,的确是根好苗子。”郎怀随口问,却让魏灵芝笑出声来。
“去年,飞彦才终于鼓起勇气,开始日日去那老板娘处沽酒闲聊。我只道是事成,可等了月余还是那般,才知这小子竟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半个字亦未提及!”魏灵芝说起这事,三人都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后来,我着实看不过去,便寻了个日子跟了去。那小子才当真去说亲了。”
“那老板娘先是不允,后又说自己已然快要三十,身边儿又带着个弟弟,恐怕拖累。我便以为事情要黄。未料到这时候飞彦倒是憨直起来,说:‘你兄弟便是我兄弟,你我成亲,我以状元之才教他读书写字,有何不好?'”魏灵芝想起当日场景,面露微笑,道:“这才算成了事。但飞彦说过,要等你回去才办婚礼。我看那小子分明是太穷,打着等你回去好借钱办事的主意才是!”
这些琐事说完,二人之间好似恢复到曾经共斗淮王的时光,暂时去了芥蒂。
酒至半酣,几人终于放开的架子,彼此揭着短,如同总角孩童一般,你来我往好不痛快。席间郎怀每每和明达四目交接,均生出股幸甚之感。
李遇在得知郎怀是女子的事实后,并未暴跳如雷,而是以他素来宽仁的心胸接受了此事。在回信中将二人好生埋怨一通,说她二人信不过他云云,等回了长安,他得找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