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端着酒杯的手微微颤了颤。
在她眼里,阮漪身后,是一片泼天血色。
阮漪迟早会因灭门而死。
这是她早就知道的结果。
天圣二年,四月。
她在阮家已经住了一个月时间。
阮家院中大大小小的机关和道路,大多都已经被她摸清。
只剩下一点点了。
阮漪从未察觉她内心百转千回的心思,依旧待她极好,将她当作朋友。
抛却所有阴谋诡计,阮漪的确是她的朋友。
她十九年生命里,第一个真正的朋友。
那一天,江家派人来求亲。
江家家主同样是朝廷命官,与阮家结亲的,两家搭上关系,势力就可以联合扩大。
而江家大公子江咎不知道在哪里见过阮漪,同样极力同意父亲去求亲,阮家家主也没有理由反对,双方一拍即合,大婚定在五月。
唯一被忽略了意见的阮漪脸色惨白,从大厅里走出来。
她的发髻上簪上了金钗,预示着即将新婚。
洛瑾站在回廊上望着她。
阮漪走到她身边,低低地说:“他们要把我嫁到江家。”
她低下头,没有看见在那一瞬间,洛瑾的眼神微微亮了一下。
洛瑾动了动嘴唇,最终只说出了一句简单的话:“我知道了。”
阮漪眼里隐隐的期望倏然破碎。
为什么……连你也不阻拦呢。
难道所有人都认为,在江家我会幸福吗?
“然后呢?”苏镜瑶听得入神,追问,“她真的嫁了?”
洛瑾缓缓点头。
“其实……她本不该嫁到江家。”她低声说。
在四月到五月的那一个月里,阮漪越来越奇怪。
其实真正的变化从三月她拿到那面铜镜就开始了。
她开始喜欢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照镜子。
有时候,一待就是整整一天。
镜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吸走了她的魂魄。
她变得越来越古怪,越来越痴迷,一旦有人动那面铜镜就会大发雷霆。
在她与江咎大婚的前一日傍晚,洛瑾去找她。
阮漪紧闭着房门,却也没有锁死。
洛瑾推开门,只见满地摆着白色蜡烛,烛光满室游走。
阮漪坐在满地烛光间,拿着铜镜,一下一下地描眉。
她穿着白色衣衫,长发垂腰。
听见门外的声响,她转过头来,眼神空茫无比,像一潭死水。
“阮漪,”洛瑾一惊,走过去,扣住她的手,“把镜子放下。”
阮漪目光直直看向她。
那一刻她眼中好似有光芒闪烁。
不是外来的光,是她眼里散发的光。
洛瑾不由得倒退了一步。
好在阮漪只是静静地看了她半晌,然后慢慢放下了铜镜。
那天晚膳时,一向温和有礼的阮漪忽然大发脾气,砸了满桌的杯盘。
侍婢们纷纷落荒而逃。
洛瑾走过来,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她。
阮漪伸手接了,眼睛却不看她。
沉默半晌,她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不怕我下毒么?”洛瑾忽然问。
“不怕,”阮漪终于抬起头,平日清亮的眼眸隐隐藏着某种困兽般的神色,令洛瑾微微一惊,“你会害我吗?”
洛瑾全身一震,没有回答。
“我觉得你不会……”阮漪自己轻声接了下去,“因为……你是我的朋友啊。”
洛瑾平日掩藏的冷然神色终于不可抑制地浮现出来,带着深沉的悲哀。
对,你是我的朋友。
可是,我却要用一张地图,彻底葬送朋友全家的性命。
翌日,阮漪出嫁。
洛瑾站在门前回廊下,看着大红喜服的新娘坐上了迎亲的花轿。
欢庆的乐曲溢满了整条街。
不知为何,那一片红色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忽然有了不好预感。
阮漪……会死。
死在江家。
心里有一个声音说。
她往前踏了一步。
现在阻止……已经没有用了。
三个月后,江家满门惨死的消息传来。
阮漪瞒着所有人,将铜镜带到了江家。
汴梁城中传言,新婚后的阮家小姐性情大变,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任何人来都拒之不见。
她把整个房间布置得极其昏暗,点了满地的蜡烛,一个人坐在烛光间照那面铜镜。
时日一久,甚至到了痴迷的地步,铜镜从不离身。
江家有侍婢说,曾经在夜晚见到阮漪双眼如同镜面一般发亮。
流言像疯了一样传开。
她变得格外古怪,总是无缘无故地大发脾气,对所有人都有莫名其妙的敌意。从前温婉清丽的女子好似被换了一个灵魂。
江老夫人心觉不妙,只得请来一位方士查探。
那方士道这铜镜有勾魂奇效,阮漪早已经被它盯上,迟早要失了魂魄变成镜子里的厉鬼,甚至有可能祸害到江家满门。
而唯一解决的办法,就是将阮漪的魂魄封在镜子中。
江老夫人哪里顾惜得了阮漪一人的性命,生怕真的招来杀身之祸,连忙请求方士帮忙。
方士画了一道符贴在铜镜背面,又教江老夫人在阮漪上妆的口脂中下毒,确保阮漪死时面向铜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