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瑾偏开视线,讥诮地轻笑一声。
“你才认识我不久,就求我收留下你,不怕?”
“在这汴梁城内外,我只认识你,”伊瑶低声道,“我身上并无许多银钱,住不起客栈。”
“我惯于独自居住,”洛瑾毫不退让。
“我不会吵到你的!”
“‘吵’就只是人声而已吗?”洛瑾漠然道,“万一你热情好客,往后结交了不少好友,他们全来拜访你,又该如何?”
“怎么会……”
洛瑾忽然不说话了,冰冷而锐利的目光静静看着她。
伊瑶被她看得心虚,不禁又退了一步。
“那随你,”洛瑾转身就走,“待你有了钱,记得给我。”
伊瑶连忙追上去。
这条路一直往前,沿到城外的山上。
此时虽是夜晚,但月色舒朗,周围只是有些暗,还看得清路途。
洛瑾旁若无人,兀自走上了上山的小径。
入秋之后,山间云雾缭绕,即使夜晚也不曾散去。月光笼罩在云雾之上,一些光线透过雾霭铺洒在山林间。不远处有一座房屋若隐若现,屋顶隐没在沉沉夜色之中。
山间僻静无人,只听得秋夜里虫鸣萦绕。
上了小径不久,再一转弯,一座精致宅邸便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宅院临溪而建,四周碧草环绕。
宅院内是两座相连的房屋。朴素古旧,青瓦白砖,四角飞檐下挂着竹制的铃铛,只是随风轻摇,却没有声音。
回廊下一盏飘摇的风灯在秋夜晚风中摇晃。
前院中栽着一棵桂花树,也不知后院又是如何景象。
伊瑶微微诧异,看了一眼身边的绯衣女子。
住在这种僻静的地方的人,传说里……都是女鬼吧……
伊瑶踌躇了一下,目光落在她身后的地面上。
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传说影子是人的魂魄。
所以,鬼是没有影子的。
洛瑾没有理会她,兀自上前推开了院门。
院门之后,空气里飘来丝丝缕缕桂花的香气。
洛瑾带她到侧边的房间,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伊瑶看着那一袭绯红色消失在夜色里,才想起来她连对方的名字都不曾过问。
不过……人家也没给过她说话的机会。
月光透进房间里,照亮了一隅之地。
伊瑶看见了桌上的烛台,伸手拿过来点亮。
房间布置清雅古朴,桌椅床榻一应俱全,只是似乎许久无人使用,都铺了一层薄薄的灰。
待她把所有家具清理干净,已经是丑时了。
从窗口望出去,正可以看见后院的景象。
碧草间清渠环绕,水边种着一株高大的梧桐,树下摆着棋盘,黑白子互成对势,似乎刚刚有人下过。
静谧荒僻的山间,与汴梁城里的景象完全不同。
伊瑶灭了蜡烛,侧卧在榻上,终于渐入睡梦。
梦里她回到了年幼时。
她站在一个宽敞的庭院中。
周围有小桥流水,清渠环绕,碧荷在池中接天而生,空气里有淡淡的花香。
她穿过一条,走到栏杆边。
这是一个悬浮在空中的庭院花园,从栏杆边看下去,底下有一棵参天大树。
梦里她并不害怕,也不为这个悬空的庭院而惊讶,只是低下头,从来栏杆的缝隙间看着那棵树。
树下一位青衣高冠的人背手站立,仰头看月,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察觉了她的存在,那人霍然回首。
他的面容模糊不清,但声音却清晰地传来----
“夏虫尚不可语冰,更遑论是你。”
那是一种深不可测的语气。
梦里的时间流逝飞快,她在那句话之后猛然惊醒,惊讶地发现如今已是早晨。
伊瑶坐起来,抬手抵住额头。
又是这个梦。
又是这个人。
和她记忆里的某一个时刻吻合,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那是什么。
窗外传来鸟雀的鸣叫,一只白鸟从她窗前掠过。
山间多鸟雀,清晨也多有出没。
伊瑶起床洗漱,换了外衣走出去。
正是上午辰时,日头没有升高,光线也不算刺眼,但驱散了些许深秋的寒凉,屋外洋溢着浅浅暖意。
屋外无人。
伊瑶在院中站了片刻,身后忽然有门开的声响传来,她转过身,见到洛瑾站在回廊上。
绯衣女子披着月白褙子,站在回廊的阴影下,手中捧着一只双耳陶罐。
洛瑾从回廊上走下来,淡淡道:“你昨夜寅时方睡,如今不过辰时,不困?”
伊瑶不禁稍稍退了一下,心中寒意顿生。
这个女人是那么可怕……无论什么事她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尽收眼底,没有一丝遗漏。
洛瑾没有理会她的反应,径自走到桂花树下,方才转头道:“过来用膳罢。”
树下有一张矮几,几上素白盘子里摆着糕点,旁边还有茶瓶与黑瓷茶碗。
洛瑾将手中的双耳陶罐放在矮几下,提起茶瓶向碗中注水。
空气里飘散开茶叶的清苦香气。
伊瑶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静默了片刻,伊瑶先问道:“可否告知我你的名姓?”
洛瑾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顿,淡淡吐出一个字:“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