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舒深信着毫无把握的依据,强逼自己先专注于工作,除了……
对声音越来越敏感,夜半不断起床察看小夏回归的迹象,使得睡眠品质下降;早上常对着空无一人的餐桌发呆,差点上班迟到;在看见电脑荧幕保护程式时,心底会略微疼痛一下……之外。
不过是生活中暂时缺乏另一人的温度,太久没独自生活的不适应而已,戴舒自认对同事、朋友来说,自己没有太大的转变,依旧是商场老手。
看似正常,实则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日子,戴舒没发现自己的异常,反倒是阿超看出戴舒的失魂落魄。惦记着夏光先离开前的请托,加上戴舒行尸走肉般的状态迟迟没有好转迹象。
阿超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小夏这个人呀~电脑真的是超强的啦!可惜,其他方面就不怎样。最近在感情上好像有什么烦恼,变得有点不像小夏了。」
这天,确定店里没其他人,阿超趁着泡咖啡的时候不经意地闲聊起来。
将咖啡和报纸交给戴舒的时候,阿超试探性地低声询问:
「改变小夏的人是戴先生吧?」
浑身僵硬,呼吸冻结,戴舒顿时有种人生瞬间崩解殆尽的感觉。以夏光先的说法,戴舒现在就是一副吸血鬼见光死的样子。
戴舒万万没想到自己和夏光先的恋情,竟然有第三者知情。
是自己和夏光先的互动太明显,以至于被察觉了?
一股凉意窜上心头,戴舒满嘴涩然。
是不是,年近不惑的自己,根本不该奢求和年轻男人在一起?
长年的徒然追寻,沉重的身心倦怠,勉力抱住新恋情的不确定感,戴舒悲哀地发现,自己的生命不再多彩,只剩下滞闷的暗黑,从夏光先离开之后。
我谈了一场不属于自己的恋爱。
夏光先留在荧幕保护程式上的文句,仿佛从潘朵拉宝盒流泻出来的希望光芒,点燃戴舒几乎烧成余烬的心。
难道这并不是自己被抛弃的意思?小夏其实别有所指?
戴舒用尽全力,让自己以平稳的语气追问阿超:
「小夏他……有说什么吗?」
阿超将先前和夏光先的一番言谈,仔仔细细地跟戴舒描述,也转告夏光先离去前,拜托自己帮忙照顾的用心。
谈了一阵子,阿超感觉到这两人都很在乎对方,都以自己的角度,去推断对方会喜欢的形象、去揣测对方心情。为了维持这份感情,都用自以为对恋人好的方式行动,却也因此造成两败俱伤的后果,让彼此身心俱疲。
这两人好傻,傻得好可爱,也傻得好真。
阿超首次感觉到,平常有种距离的戴先生,原来并非想像中的淡漠。头一次知道,就算是同性恋者的恋情,其实也和一般恋爱中的男女没什么不同。
可见,恋爱不但是盲目的,恋爱中的人果然个个都会变成傻子,而且是不分性向和性别,全都一个傻样!
不用顾虑「小夏报复警报器」响起的威胁,优质店长阿超终于能对戴舒做出进一步、但再正常不过的友好举动——轻拍戴舒的肩膀安慰。
「看来你们两个,都太过在乎对方,反而丧失自我,不知不觉中都谈了场不属于自己的恋爱。」
只要真面目能被对方接受,即使最真实的模样拥有再多的缺失,都是再真实不过的恋爱。反之,对方接受的只是戴面具的模样,拥有再多的优点,最终都是场虚假的爱情。
充塞瞒骗的情爱,哪有可能长久维持?
缺乏信任的爱情,哪有办法继续经营?
「为什么不能面对最真实的自己?」
阿超问出自己的疑惑,给予夏光先思考的方向,也点醒戴舒的盲点所在。
之后,戴舒还是一如往常的上班,却总是心不在焉地想起阿超的话,想起和小夏交往的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和小夏的「不正常」举动。
譬如,深怕小夏像仲伟一样离去,不断想满足小夏甜食的嗜好。爆浆香蕉不知买了多少次,也常利用周末带夏光先出门吃下午茶,甚至勉强自己一同吃下甜腻难忍的食物。
渐渐地,小夏不再表现出对甜食的高度兴趣,自己还因此为能避吃甜食而庆幸,却忽略此后再没见过夏光先吃甜食的幸福笑容。
若是换个方式,不勉强自己吃,只是单纯陪伴。
小夏就能尽情享受甜食的幸福,而自己也能沉浸在那份幸福的笑容里?
譬如,为了让两人有共通话题,硬逼自己去看那些毫无兴趣的动漫和游戏,因为与个性不符,不但感到压抑而且深以为苦。最后,害怕小夏发现自己的伪装和无趣,开始借口工作忙,推迟回家和小夏相处的时间。
渐渐地,小夏开始与自己谈商场、谈经济、谈家事,自己还因为小夏的成长而高兴,却忽略游戏和动漫是小夏的工作及娱乐。自己有多久没陪小夏玩「狂兽世界」了?
若是换个方式,不勉强自己深入参与,只是单纯地聆听。
说不定小夏更能尽情挥洒创意,而自己也能分享小夏的喜悦?
譬如很多很多……在为对方着想的范围内,用真我的方式去关怀对方,似乎比为了讨好对方,而以违背自我的方式去配合对方,更能创造出双赢的局面,而非造成现在双双惨败的状况。
戴舒觉得自己真是矛盾!
一面喜欢着小夏年轻的特质,却又一面强迫年轻的小夏长大。
一面担心小夏离开,却又一面做着推离小夏的举动。
为何不用最真实的自己面对?
真正喜欢上一个人,真的会全然毫无把握。身为长者的理性、包容、自信什么的早已荡然无存,日子总在担心与惶恐中度过,惧怕小夏会离自己远去。
自己不就是想更认真地喜欢小夏?
想更有自信地接受小夏?
怎么能一直用过往失败的恋情,毫无自觉地伤害小夏,还自以为是受害者而消沉堕落?
当初,是「纯洁小天使」先行协助,是小夏先开口交往。
戴舒惊觉到在这段恋情里,自己一直都是被动的一方。
永远等着小夏王子骑着电脑,挥舞手中的滑鼠鞭剑,辛苦灭杀沿途的荆棘、坏人和恶龙,来拯救身在高耸象牙塔中的大叔公主。
夏光先若是听到戴舒这种描述方式,一定会兴奋邀功,认为这是积极让两人相濡以沫的成效。
说不定,夏光先会想再次尝试公主抱,展现宅男王子的魅力。
戴舒料想不到,夏光先那时竟如此天马行空,用公主抱的方式送自己上床。自己一个年届不惑的大男人,被高挑帅气的纤瘦年轻男子打横抱起……只有令人发噱的效果,完全没有浪漫可言!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讲求浪漫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