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经过一处宫门,有车马辘辘之声。
禁宫中王公宗亲出行也是有品级之分的,低品的只能步行,中品的可乘车驾,行到深处便下车步行,高品的除却几处尊贵之地,车驾几近畅通无阻。
这里通向后廷,更与未央宫仅一射之地,其主身份可推知一二。天色已不早,各家都备下晚膳了,便是朝臣也不该这个时候往来的。
事涉太后,唐潆难免牵挂。怀揣疑问,掀了车帘往外望去,是一金银装饰的车驾,必是侯爵宗亲无疑了。虽如此,也不得而知究竟是哪位贵人来访。
猜不到,唐潆无意执着,便欲放下车帘。这时,清风徐来,将车驾上的帘子吹开一角,露出车内女人的侧脸来。
虽只匆匆一瞥,唐潆也认出了,那是她阿嫂——代王妃。
燕王改封代王,燕王妃也就成了代王妃。约莫两年前,先帝下诏聘工部郎中颜选之女为儿媳,虽说是政治婚姻,夫妇二人却颇为投契。
三月前,王妃有孕,如今正是害喜严重的时候,身体十分虚弱,腹中胎儿亦受不得颠簸。
代王便上疏,恳求将之藩肃州的日期往后拖一拖,他自己是无谓的,代王妃长途跋涉许有小产之忧。
争储失利,无颜氏扶持,代王如今不比以往了,藩王封国,更与政治中心的燕京断了联系,朝臣中几乎无人相帮。代王与太后有母子之名却无母子之情,忽然讨好于太后,想来他一个大男人也拉不下脸面,许是因此,才遣了代王妃来。
回到未央宫,唐潆便将路上所闻向太后道来:“暑热难消,儿见阿嫂脸色并不十分好的。”她说着话,已在太后身旁乖乖坐下了,并不同于外面,眼下坐得很惬意懒怠——俗称坐无坐相。
这里,是她生长的地方,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家,而太后,更是她能将身心全部托付之人。亲近她、信任她、依赖她,哪怕是显露不好的姿态,也不觉难为情。
功服未满,唐潆身穿青袍。立朝两百余年,之前仅一位女帝,皇帝冠服繁杂,需应礼节场合而易服,许多地方无可变更了,故而除却燕居服、常服外,冕服、武弁服、皮弁服仍袭男制。
这青袍,亦是男制。素色,无纹饰,无缀补,忌辰丧礼期间所穿,本是沉郁庄重的颜色款式,因她是个白白嫩嫩的女孩,依偎在太后怀里,唇角懒洋洋地浅笑,看着格外的清爽。
天确实热,翼善冠摘下,额上细细密密的一圈汗。
忍冬递来手巾,太后接过,便为她擦汗。代王的事,太后是知的,那奏疏正置于殿内的案上。延期之藩,朝臣不允,皇帝年幼,朝臣想立威的地方多得很,借此大做文章下堂堂藩王的脸面,不是稀奇事了。
太后垂眸,看着唐潆,唐潆亦在看她。片刻后,两人异口同声:
“你是如何想的?”
“阿娘是如何想的?”
话音落,两人相视一笑,这默契,也不知是几时养出的。
心灵相通到这份上,便是母女相残,哪能分出胜负来?更何况,只这小小一事,两人看重的,都是对方的看法,却先将自己撂在一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君臣间不熟悉,哪知道她软不软?
唐潆眯眼笑:阿娘,我软不软?
太后点头:软,只是还很小。
作者:好气哦,没得摸,还要努力保持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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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章不是卡得**~~~~~只是真的不让你们知道诊脉的结果如何
☆、第31章 同心
长辈问晚辈,或是晚辈问长辈,向来是晚辈先答才显礼节。
既是说正事了,唐潆便不再如适才那般粘糊糊的,她从太后怀里离开,坐起身来,腰杆挺得笔直,抬眸看着太后,庄重道:“儿遵阿娘意。”她怎么想的不重要,太后怎么想的才重要。
殿内几盏宫灯映照着,散出淡淡的暖黄光晕,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仿若盛满了灿烂的星辰,从周岁起,她便是这个模样的,对自己,毫无保留地尊重、孝顺、爱护。
冬去春来,四季轮回,这份尊重、孝顺与爱护,只有增的,从无减的。
哪怕如今,位居九阙,对于天下人趋之若鹜的生杀予夺大权仍不曾显露出丝毫的贪恋。旁人尚可,君王岂能这般?
太后摇头道:“长庚,我想听你的意思。”这是她抚育了六载的孩子,照料她生活起居,启蒙她看书习字,教导她禀礼知节,她知道她的能力如何,扶她上帝位不是让她当只会乖乖听阿娘话的提线木偶的。
她从无意染指皇位,只是,她女儿的东西,旁人休想来抢。
颜党铩羽而归才偃旗息鼓,是一头暂时陷入沉睡的猛兽,阆风苑之变促成一众功臣,因感怀与先帝的君臣之谊才奉行遗诏,日后,若少主可欺,功臣居功自傲意图把持朝政,又当如何?
太后的语气很淡,眼神亦很淡,可不知怎地,唐潆竟能品出些许失望来。她是不愿让阿娘失望的,适才的答复不经思索,只是她一贯顺从阿娘的态度。
因着那失望,唐潆自觉内疚,低着头,看着青袍玉带上缀着的一方美玉,认真地思忖片刻。想好了,抬头道:“阿兄势薄,便是纵他久留,待阿嫂诞下子女,也是无妨的。”天家是无情,可若不关乎大节,亦非灭绝人性。
闻言,太后弯了弯唇,蕴出一抹浅淡的笑容。
还知先从权势上考虑,并不是个傻孩子,最大的弱点……太后的目光落于唐潆笑得微弯的眼睛上,她的情绪似乎极易受自己影响,像是将自己当做了她的全部,既如眼下,她表露些许赞赏,她便笑逐颜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