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从新君身上下手。
政权交接之际,朝野最易动荡,若按上一世走向,她需得在萧德文将心腹按插入朝前便占得先机,可赵王等人仍在,哪怕留在京中,也是不小的麻烦,一个不好,便是她和萧德文鹬蚌相争,让赵王等人得了渔翁之利。
先河哪是那么好开的,她连借鉴都无处可寻。
具体操作,也是处处受阻。濮阳在朝政中打滚了多年,并非少不更事之人,三言两语打动不得她,纵使其实自己也是万分心动,但理智总会压制住冲动。
短短数息,她便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倘若真要称帝,当如何操作,最终,未果。
她也没灰心,这样的大事,岂是三两息间便可理清头绪的。她不说答应,也不说反对,只道:“此事,先生不可再提!”
她语气略显不安,仿似带着惴惴的惶恐,可那双湛亮的双眸却镇定得很。
卫秀一笑,果不再提了,转口说起她新酿的酒来:“殿下赠与大礼,秀无以为报,有一坛亲酿美酒,望殿下不要推拒。”
言辞神色,自然得便像她们一开始就在说酒。
过了一会儿,天果然下起雨来。
濮阳站在檐下,清凉的雨丝随风飘了进来,打在她的衣衫上。薄纱粘上雨丝,凝结成滴滴细小的水珠,格外显眼。
山风带凉,迎面一吹,濮阳心头的滚烫便淡了下去,心思越发得理智起来。
一些人获得理智,便会放弃,而另一些人,则用这理智想方设法的追寻可行之道。
取而代之四字非但未曾消去,反倒刻在了濮阳心上,时光每过去一刻,那心上的刻痕便更深刻一寸。
享受过权力滋味的人是放不下权力的,濮阳上一世权倾半朝,现下却是无人可用,一切都重头再来,但她并未因此烦躁消沉,因为她清楚得很,她仍是要重新掌权的,不但要掌还得握住更多的权力。
取而代之四字似是将她的野心彻底挖了出来,曝晒在阳光之下,她不得不佩服卫秀眼光毒辣,才见过几日,便摸透了她的心思。
如此,就更要收拢她了,若是实在收拢不得……
“七娘快进来些,受寒着凉可不是闹着玩的!”内宦见她半个身子都要出去了,忙上前来劝。
濮阳这才发现自己想得入神,不知不觉往前挪了半步,身子探出去了。她转身回走,草庐中的书斋猝不及防落入眼帘。
濮阳蓦然一怔,脑海中突然想透了什么,胸口一片亮堂。
卫秀其实,早生出入她门墙的心思了,可恨她如此糊涂,竟到此时才想明白。
那些书,是她有意让她看得,这不过是一种隐晦的自荐,通过书上的笔迹,让她知晓她的才华,恐怕还存有试探她如何反应的意思。故而,卫秀从头到尾都不曾奇怪为何公主会对她紧追不舍。
濮阳不禁灿然一笑,那些书中固然看得出她满腹经纶、计策百出,可她更是亲眼见过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的。
也是她太过先入为主,一开始便认定了卫秀的才干,竟忘了这一点。
想透之后,濮阳信心大增。转头就见卫秀在不远处正看着她。
卫秀是去地窖取酒了,回来便看到濮阳那如久阴初晴一般毫无阴霾的笑意,濮阳面容生得极为貌美,冶艳而不妖,称得上光润玉颜,秀色空绝。她这一笑,便如拨云见月,明丽耀眼。
卫秀不知怎么就停下了,远远地看着。直到濮阳望过来,她方定定神,令推轮椅的童子继续前行。
濮阳见她过来,很高兴,嘴巴甚是甜:“伤好倒不能在先生这里久留了。待雨停,我便要回宫了。”
这雨势,看来很快就会歇,可惜回去已有些匆忙,兴许赶不上城门关闭,幸而,她来时备了马,到时可急骋回京。
“骤雨初歇,地面难保泥泞,殿下留神为上。”
濮阳一笑:“谢过先生提醒啦。”又看到她手中一小坛酒,“这可是赠与我的?”见卫秀称是,她遗憾叹息道,“可惜不能与先生畅饮,真是一大憾事。”
一同饮酒,多半为知己。公主总是有意无意地让自己显得与她亲密。卫秀笑了笑,未言。
雨还没停的意思,还有会儿话能说。濮阳朝周围内宦抬了抬下颔,几人一并退了下去,卫秀见此,抬了下手,身后的童子,一言不发的退避。
“适才室内所言太过惊人,我不能立即答复,还望先生见谅。”濮阳先表达了歉意,也是把话题重新衔接起来的意思。
“确实是我放肆了,还要谢过殿下不罪之恩。”卫秀淡然答道。
两个心知肚明的人对着彼此打起心知肚明的哑谜来。
濮阳继续道:“只是有一点却是紧要,先生以为接下去,我当如何行事?”
她说完,不等卫秀开口,行了一个郑重的大礼:“望先生教我,万勿推辞!”
她身姿压得极低,诚心可见一斑。卫秀不说话,她就不直身,也不再出声,就这样等着。
而事实,卫秀是不可能拒绝的,方才室中那一番话,堪称通透,她刺到了濮阳的野心,濮阳也看到了她的大胆。
屋檐外雨势更急,噼噼啪啪地打下来,自屋前地砖溅起的水珠,落在地板上,打湿了地板,便如一块块阴影在侵入。
卫秀看着濮阳,殿下如此诚心,如此恭敬,但她心中却是透亮,若是她再度拒绝,恐怕,活不过今夜,连带这草庐,都会随一把火,化作灰烬。
雨又下了一阵,一歇,濮阳便立即踏上返程之路,临行前,她笑与卫秀道:“待我京中事一定,便亲来接先生。”
她笑意明丽畅快,眉宇之间,隐藏着得偿所愿的欢快。
卫秀送她到草庐外,道:“殿下一路好走。”
濮阳深深看了她一眼,便大步离去。
她一走,这偌大的草庐似乎一下子空了下来。仿佛此处的欢声笑语,要依靠她来托起。这种感觉,让卫秀十分不适,她回到室中,见几上那一匣子,便顺手取了过来,打开,只见匣内铺着一层厚厚软软的里衬,里衬托着一管白玉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