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焕领命,正要转身退下,便听卫秀又问:“军中几人,现今如何了?”
严焕展出一缕轻柔的笑来:“各有成就,周玘最出众,已升任戍己校尉。”
几年前卫秀便招揽了不少人,并设法埋进了军中,周玘便是其中佼佼者。他本是龙城一游侠,喜好军事,也有一身好本事,可惜没有门道,卫秀便替他想了一办法,之后又屡次助他立功,才有今日。周玘对卫秀既服气又忠心,每逢年节,书信节礼从未断过,连玘这名字都是请卫秀取的。
戍己校尉……卫秀沉吟片刻,忽然想到什么一般,目光须臾间便清明起来,笑道:“他勇冠三军,早晚有这一日。令他好生练兵,过不了多久,便有大用。”
军中想要大用,必有战事,如今大魏边陲安宁,未听闻有什么大仗要打,如何建功?严焕却无丝毫怀疑,郎君言之必中,从无失误。
抬头见卫秀在孤灯下,又翻出公主新近与她的几份邸报,双眉紧锁,殚精竭虑,逐字逐句,看得入神,瘦削的身影,倒影在墙上,孤影伶仃,更显凄寂。严焕忽觉得心酸,他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遇见在门口的阿蓉,便低声嘱咐她千万照顾好郎君。
过了两日,濮阳便兴致冲冲地来请卫秀往西山去。
彼时正过午,卫秀坐在堂上,听濮阳喜滋滋道:“别院已备好,我们此时出发,到时恰入夜,正可修整一晚,待明日早起,踏雪观梅,再煮一壶美酒来助兴,岂不乐哉?”
“茶。”卫秀纠正。
濮阳不乐,她非好杯之人,可上回分明说好的。濮阳默默无语,只看着卫秀,一双美目控诉她言而无信。
卫秀受不住控诉,便道:“我亲手为殿下烹香茗如何?”企图以此补偿她,心中则想好了,若是公主再不肯,她也只好破律了。
谁知濮阳却是瞬息展颜,看着她:“好。”
西山位于洛阳之西,山上景致怡人,是北地少见的娟秀之地,因而,不少达官贵胄便喜在山上建别院,以供游山休憩。
到西山,正当暮色四合。
公主一年都未必来一次,此番驾临,别院中诸人自然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侍候。估摸着时辰置备酒宴,为公主与先生洗尘。
山中多的是野味,虽是隆冬,也让他们弄到了些活物。堂前架起火来,烤着一只全羊。全羊肉质肥美紧致,烹饪之法更是高明,肉香扑鼻,光是闻着便引得人食指大动。
有肉,自然少不得酒。酒是卫秀带来的,她亲手所酿,这时便令人烫了,与公主助兴。濮阳端着酒杯,杯中物清如白水,酒香纯冽,微微饮上一口,便冲的人一个激灵,脑海清明,再一口,暖意自腹中起,蔓延至全身。
杯酒尽,濮阳眼中染上酒意,她单手托腮,望着近旁的先生,人在灯下,便似度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质朴君子,美如冠玉。
从没有人能像先生这样,让她看得目不转睛。濮阳觉得有趣,宫中最不缺的便是美人,陛下的后宫有各色各样的美人,得宠的不得宠的,她见过不少。甚至曾有一位名动寰宇的伶人,地方官为讨好天子,将她送入京来,献给陛下。既然是天下闻名的美人,自然有不凡之处,她曾亲眼见过,是真的美,翩跹起舞,婀娜动人,体态优柔,天生丽质,一颦一笑,带着入骨的媚意,仿佛能吸走人的心魂。她再没有见过比这伶人更娇柔动人的女子。
可纵是如此,她也只看了一眼而已,一眼之后,便失去了兴致,更遑论再看第二眼。
可先生不同,在这一刻,濮阳甚至觉得,哪怕先生样貌平凡,她也是喜欢看她的。说是贪恋美色,其实,根本与美色无关。
近侍将杯盏斟满,酒香萦绕在鼻息间,真是醉人。可濮阳却觉得,她若醉了,必是因眼前人。
有厨役执一匕首,在全羊前解肉。
卫秀专注饮食,羊肉上洒了不知名的香料,烤的丝丝入里,油而不腻,咬一口,汁水布满口腔,美味得很。
濮阳托腮,望向卫秀婉婉笑道:“先生不饮酒,却记得为我带一坛来,如此深情厚谊,我铭感于心。”
卫秀搁箸:“小事而已。殿下以为这酒如何?”
“好,能使人神思清明。”
卫秀不由好笑,莫非一杯酒下去就醉了?公主常经宴饮,不当如此量小才是。
晚宴之后,一壶酒都空了。
濮阳面色绯红,似是微醺,她与卫秀同行,至后院分别。卫秀终是担忧,关心道:“不如令人调一盏解酒茶来与殿下饮下。”
濮阳轻笑,深深看她一眼:“酒岂能醉人。”
说罢,便带人翩然离去。
卫秀怔在原地,直到公主罗衣飘颻,步履生辉,消失在黑夜之中,方拧眉沉思,殿下方才是何意?
酒不醉人,何物醉人?
山中阴冷,夜间更是冷风呼呼,卫秀打了个寒噤,才发觉自己竟是在此处待了许久。她拢了拢衣襟,令阿蓉推她回房。
第32章
隔日晨起,濮阳收拾齐整,便来邀卫秀往梅林去。
昨夜大雪,天一亮,竟放晴了,是个难得的赏梅好天。
一路过去,道上积雪皆已清扫干净。濮阳走在卫秀身旁,欢喜无限:“单是这阳光明媚,便不枉此行了。”
她言笑自然,似乎昨夜之事,全然是句笑语,唯独卫秀多思多想了。
倘若真是如此,倒好。卫秀自不会主动去提,双手捂着小暖炉,也与濮阳谈论风雅。
梅林就在不远处。
红梅本就耀眼,成林更是惊艳。远望似团团红云,近观妖娆迤逦,情态各异,俱是风流。
林子颇大,树间有小径,四通八达。二人漫步其中,花影憧憧,暗香浮动。眼中映上花团锦簇,心间已随着欢喜。濮阳目光不离枝头,卫秀也为这些花儿所吸引,或含苞待放,或郁郁绽然,各自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