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先生听到这里,已只余冷笑:“殿下若忍不得断臂之痛,来日怕是要受枭首之辱!”
“叶轨!”晋王怒喝。
叶先生离榻,趋步至晋王身前,跪下,顿首:“臣有一句良言,望殿下察之。荆王与殿下相交甚深,也知之甚多,他若与您反目,必成您之大患。我有三策,上策思除之,中策,图交好,下下之策,方是殿下所想。”又实在是憋得慌,将心里的话一口气都说了出来,“殿下之所以有今日,便是因上回不听我劝阻,一意孤行,刺杀濮阳殿下,此举使您与公主处于你死我活之局。现今来看,公主无虞,有恙的自然是殿下。”
说完,他大哭了三声:“时至今日,殿下使臣痛心!”
晋王被这一系列的动作弄得愣住了。叶先生却站起身,一抹眼泪,转身大步走了。
晋王还没反应过来,身前已没了人影。
叶先生从王府离去就不见了踪影,他独身一人,连个家眷都没有,根本无从寻起。一个月后,叶先生忽然出现在荆王府上,竟弃晋王而转投荆王,为他谋事。
晋王这里弄得不欢而散,濮阳却与卫秀回京了。
离京不过两日,回来再见洛阳繁华,却似恍如隔日。
濮阳与卫秀笑谈道:“莫非这就是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由来?”
卫秀只笑不语。
回到府中,已是天黑,濮阳手中执着那枝从西山折来的梅花,走回寝殿。
花还开得盛,丝毫没有败落之相。濮阳正欲令人寻一瓮来养,忽然想到先生那句“好辣的手”,原来是在笑她辣手摧花。
濮阳恍然,低头看了看花,又想到先生当时在花下摇头叹息的模样,觉得分外可爱,禁不住低眉一笑。
这一笑,人比花娇。
第33章
一入了冬,这一年就快要到头了。
从西山回来,濮阳便每日都要往卫秀的小院来,仿佛没有别的事做了。卫秀也不赶她,她要来,便来了。
这日已将入腊月。
天气更加寒冷,洛水的冰再没有化过。卫秀的双腿一受冻,骨头里就似有无数虫子在爬、在叮咬一般麻痛难当,纵使房中烤得如暖炉一般,也无济于事。
阿蓉将火盆中的碳换过一轮,抬头见卫秀双眉紧锁,便知她的腿又在疼了。这许多年俱是这般过来的,外人在时,她强自忍耐,到了人后方稍流露出痛楚。
“先生……”阿蓉欲言又止,心疼自是心疼,却又知腿疾顽固,由来已久,并无治愈之法。
卫秀低头想着事情,亦是欲借以将注意自腿上驱开,听她轻唤,便抬头望向她,见她愁容满面,自是知晓她在想的什么,笑了一笑,极为善解人意地宽慰道:“不必担忧,待冬日过去,便好了。”仿佛受苦的不是她而是阿蓉。
阿蓉眼眶一热,岁月漫漫,她终是习惯不了。冬日过去,春潮回暖,可遇阴雨天,先生的双腿并不会比此时好上多少,天一阴潮,便胀痛难忍,疏解不得。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根本没有一个头。
卫秀有心安慰,也知口上的话语实在微不足道,说再多,也只徒费口舌罢了,便淡淡地道了一句:“过会儿公主该来了,休要叫她看出端倪。”
阿蓉忙背过身去擦了擦微湿的眼眶。
卫秀却转头望向窗外白雪,忍耐着双腿针扎一般的尖锐痛意,又想到旁的地方去了。
过不了多久,濮阳果真过来了。
她手持邸报,自风雪中走了进来,卫秀舒展眉目,面上神色自若,只是双手,不由自主地捂在了膝盖上,借掌心微弱的温暖,欲使膝盖能稍稍好受一些。
濮阳快步入室,外头的风雪在她身上似未消尽,面容清冷。卫秀覆在膝上的手一顿,心中郑重起来,口上却未贸然开口,目视濮阳在她身前坐下。
室内的暖意将濮阳带来的寒意消融,她坐下后,似是也随之镇定,将手中的邸报递与卫秀:“河西鲜卑、羌人作乱,杀县令,占据数县之地,当地刺史,竟在羌胡屠一城汉人方知此事。”
卫秀一面听着,一面将邸报翻开粗粗扫了几眼,眉宇间也呈现出忧色来:“目下尚在冬季,天寒地冻,行军不便,若不能将这股羌胡尽快歼之,来年春,恐将酿成大祸。”
今年收成不好,塞外匈奴也受了灾,日子过得清苦,若知国中不稳,必会趁势来咬上一口。届时西北,便处内忧外患,更难平定。
濮阳也知此理,今日朝上,陛下震怒,群臣亦惊纷纷献策解忧。念及堂上诸公之能,濮阳多少和缓神色,又见卫秀虽有忧色,却无震惊,便道:“先生似有所料?”
好眼力,薄薄的几纸邸报如羽毛一般,飘到案上,卫秀抬眸望了濮阳一眼,也没瞒着她:“西山之行前,殿下与我的邸报中言凉州刺史牵武杀了一股戎狄流民,我便隐隐察觉要出事。”
她轻描淡写,濮阳则是陷入沉默,少顷,她道:“先生既有想法,为何不说与我,你可知此次有多少汉人死于羌胡屠刀之下?”
她克制着语气,不让自己显得苛刻批驳,然话中指摘之意,却是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的。见卫秀仍是淡漠,濮阳抿了抿唇:“牵武正在调兵围剿,他们作乱至今已有月余,这些时日,死于屠刀之下的汉人怕是已达数万。先生若能提一提,兴许,便不必流这血了!”
那是数万条人命!谁能无动于衷。
濮阳生气,尤其是知晓这惨剧本是可以阻止的。
卫秀仍是淡然,一双眼眸如脱俗一般漠然,双唇血色褪尽,显得极为冷漠。濮阳见她如此,缓了口气,没再责备,而是直击中心:“先生先知而守口,可是欲借此事布什么局?”
卫秀这时方笑了一下,她自然是有所图,图的便是将周玘推上去,若选皇孙,她能徐徐图之,让她手中一批人一步一步爬上来,但是公主便不行了,她太弱,耗不起。
公主是绝不能有失的,她殚精竭虑多年,不容有一丝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