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如旧 作者:若花辞树(上)【完结】(6)

2019-03-27  作者|标签:若花辞树 如旧 作者 若花 辞树

  经方才那一通昏迷,濮阳深知自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伤患,还是听话些好,有药用药,赶紧养好伤,方是上策。那婢子来扶她,她便配合着使力,拉扯到了伤口,她禁不住皱起眉来,忍着剧痛,坐起一些。

  药汁又苦又麻,还有些酸,直教人反胃欲呕,濮阳多日不曾进食,胃中空荡荡的,更是脆弱。可她仍是忍了,一口一口地抿下去,一点都不曾剩下。一碗药用尽,出了一身汗。

  婢子并不与她搭话,喂完了药,又扶她躺下,便退了出去。

  濮阳也没多少精力去顾其他,用完药,倦意袭来,她便睡了。

  隔日一早醒来,仍是那婢子,送了清粥来喂她吃下。她举止谦卑,服侍起人来,十分顺手,与客人相对,也不多话,低眉顺目,极为周致,便知此处主人风仪颇佳。一家规矩是好是坏,从仆役便可知一二。以仆观主,虽未必全中,但也相差不多了。

  用过粥,胃中有了食物,濮阳精神也好了不少,她仍旧躺着,仔细将养,待过了不知多久,那婢子奉上药来,她如昨夜那般饮尽,便试探着与她搭话。

  “不知尊主何人?”

  那婢子原在收拾药碗,闻声,便将手中之物搁下,低首道:“吾主隐于山中,并无盛名传世。”

  濮阳了然,听她先前提及的“结庐”,便知此处是位隐士隐居之所。

  世人总有误解以为隐居之人多微寒,实则,世家大族之中也有隐于山林的高士,或专心悟道,或喜不拘自在,这类隐士,总有长于世人之才,亦总能传出声名来,待名声大盛,便为天子征辟,入朝为官。前朝时便有一世家子嫌官小,干脆辞了去隐居,十来年后名声越来越大,让彼时的皇帝辟为高官,此事亦成美谈。

  看这婢子规行矩步,想来此处主人当是世家出身。若其人有大才,便不该在这乡野之中荒废了。

  想是这样想,但濮阳并未心急,她温和一笑,没再多问。

  养伤是十分乏味之事,尤其濮阳还心系京师,想着宫里如何了,阿爹若知她遇刺,定然盛怒难当。躺在榻上,一时一刻都过得极为缓慢。幸而,婢子奉上的药很是有效,她的伤口在逐渐愈合。

  过了三日,濮阳已经在婢子搀扶下走上两步,又过三日,便能在居室之中走上一周了 。

  “这药是何人主张?”这几日都无人为她诊脉,可服用的药却如此贴合伤势,就是宫中的太医,也未必有这等医术。濮阳走了两步,不由好奇发问。

  婢子回道:“是我家郎君为小娘子诊断,郎君医术高明,小娘子尽可放心。”

  是他。婢子对她家郎君推崇备至,然濮阳在此处养伤多日,这位郎君却始终不曾露面。纵使只在他家做客,不当面拜会主人家已是失礼,更何况,她受人救命之恩。濮阳想了想,便道:“前几日不能行走,不好烦扰,眼下我可行走,不知尊主在何处,我欲拜见,当面致谢。”

  婢子似是早已料到她会有此问,抬头看了看天色,便道:“容婢子搀扶前行。”

  在室中无所觉,出了门,便知这确实是在山中,两旁巍巍峭壁,四周绿树成荫,不时有飞鸟过境,传来幽鸣,端的是清静悠闲。

  此处是一草庐,占地却不小,婢子扶着濮阳,绕过草庐,来到后面,便看到一片茂密竹林。

  “郎君就在林中。”婢子说道。

  季春时节,绿竹猗猗,风吹动竹叶,传来沙沙的声响,濮阳静立片刻,便示意婢子搀扶她往里走去。

  地上铺满了落叶,积成一层,脚踏上去,触觉松软。濮阳一步步走进去,没有多久,就看到了那人的身影,他背对着这边,坐在轮椅上,一袭青袍,身姿挺立,整个人浸润在一股如水般沉静的气度之中。

  濮阳一看到那驾轮椅,便倏然停住了脚步。

  

第4章

  在十二年后的京师,轮椅已不单单只是轮椅了,而是化作了一种象征。象征风华,象征才学,象征贤达,象征淡泊名利。

  这十二年间,诸王相争,愈演愈烈,朝中诸公,大半各有所向,择一皇子而拥之。而卫秀却偏偏选了彼时默默无闻的皇长孙,将他一手扶上皇位,问鼎九五。他有颠覆风云之能,时人莫有疑者。然而,更出人意料的是,有这等大功,他却始终不曾入朝。萧德文曾三度下诏,欲筑高台,拜卫秀为相,三道诏书,都被原封不动地封起来,送回宫中。

  三诏三辞,世人皆以为卫秀淡泊名利,然而朝堂中人却知不是如此。他若当真淡泊名利,只在庙堂之外逍遥自在便是,何须搅入这夺位之中,还施展大才,扶持毫无优势的皇长孙?

  那时大臣们在私底下议论纷纷,不少人皆以为他是以自己腿脚不好,不能行走而自卑,不愿现与人前,故而,他纵有什么计谋,也多半直接呈献萧德文,而非在庙堂上,当众提出。可濮阳知道,并非如此,他那般心志坚毅之人,是不会因身上的缺陷便看低自己的。

  清风习习,竹叶潇潇,一株株青竹遍植山林,修长挺拔的枝杆,四季常青。

  竹林清幽,那坐与轮椅上的人仿佛与这竹林融为了一体,潇潇如月,濯濯如柳。

  濮阳停步在原地,握紧了婢子搀扶她的手。哪怕只是一个背影,她仍是一眼就认出卫秀来了。她使人京里京外苦寻半月无果,却不知,他就在此地,安然隐逸。

  卫秀似乎还不知有客来,他坐在那,静静地看着他身前的仆役执一锄头掘土。

  清风吹拂,将濮阳唤醒,她这才惊觉自己失态,忙理了理心绪,手劲松开,对着手上吃疼、不解地看向她的婢子微微一笑,而后继续前行。

  她缓步过去,木屐踏在竹叶上,带起轻微的声响,卫秀听到了,转过头来,像是早知来者何人,他无丝毫意外,待到濮阳走到近处,方不疾不徐道:“奈何足下有伤,不然,便可尝尝这美酒了。”

  仆役专注掘土,终于从土中起出一坛子酒来,他放下锄头,将酒奉于郎君。

  卫秀接过坛子,将封泥拍了去,然后启开封口,一阵清冽的酒香扑鼻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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