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事除夕,我令你送与先生的筵席,可如时送至?”濮阳边走边问。
公主说先生必然是指竹林小院中所居的卫先生。家令回道:“寅时末便送去了,先生令小的代为转达谢意。”
濮阳皱眉,真有心便当面致谢,何必使人代传,一点诚意也无,还是先生有意避她?
家令见公主不悦,也不知自己哪儿说错了,更为小心地侍奉着,不敢乱说一句话。
濮阳气闷一阵,又想到今晚所见萧德文,他府里怕是有人在教,皇长子比赵晋二王贤德得多,可惜英年早逝,想必他薨逝前是为长子做过打算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趁眼下萧德文还处弱势,她要先做些准备才是。
再往前走过一个拐角便是公主寝殿。
家令不好跟过去,便在此告退。
濮阳继续前行,刚过拐角,便见她寝殿的庭院外有人在那处等候。
足下脚步略一停顿,濮阳便加快了步子走过去。
卫秀已等了有一会儿了。
晚膳后,她提了盏灯,孤身出来,不知不觉就到了此处,里面是公主寝殿,再往里,便得有公主之令。想到有几日未见公主,她便在此等了等。
只是公主入宫饮宴,若是散宴迟,兴许就会宿在宫中。她等了一阵,濮阳到时,她正欲离去。
那盏孤灯微弱,只能照的亮提它的人,卫秀在寒风中,显出一种氤氲的暖意,暖意中便似藏着诱惑,引着濮阳靠近。
濮阳泰然自若,走到卫秀身前。卫秀已弯身行礼,濮阳便也随着还了一礼,笑道:“天寒地冻,先生怎在此处?”
卫秀也没什么异样,微微抬头,望着濮阳道:“是来谢殿下所赐筵席。”
知她并未刻意躲避,便似有一结被悄然解开,又微上前半步,环视四周,见无一人,濮阳奇怪道:“先生怎一人在此?”
她腿脚不便,身边总是跟着人,或推轮椅,或偶有取物唤人,极少如此孤身走远。卫秀随意道:“今日除夕,我留了他们在小院中尽欢。”
濮阳了然,先生待身边之人很好,能如此安排也不奇怪。
里面是她寝殿,夜已深了,不宜邀她入内,濮阳便道:“我送先生回去。”边说边弯身,去取她手中的灯笼。
猝不及防的碰到卫秀的手背。她手冷得像冰块,乍然遇冷,濮阳的手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她情不自禁地看向卫秀,卫秀眼中有片刻的闪躲,但很快她便主动把灯笼递给随在一旁的秦坤,道:“也好。”
说罢,便伸手转动轮椅,濮阳道:“先生且慢。”转身与一侍女道:“入内取一手炉来。”
自入冬,殿中便常日备有手炉供公主取用。侍女进去不一时,便提了一铜制手炉出来。濮阳接过,放到卫秀膝上,让她拢进袖中,双手捂着取暖用。
卫秀低头看手炉,唇角暗暗抿了一下,再抬头,仍是如清风般和煦的笑,向濮阳做了有一个请的手势。
卫秀的轮椅,濮阳令秦坤推着,二人一边说一边走。
“今夜除夕,民间有守岁的习俗。殿下从前,可与陛下守岁?”
濮阳回想了一下:“初一天不亮,陛下便要往圜丘祭天,除夕夜往往散宴,便各回寝殿安置。”说罢,看向卫秀,“你呢?”
“我也习惯早睡,倒不大拘泥习俗。”卫秀看着前方,言笑晏晏,“殿下今夜在宫中可有什么趣闻?”
说起宫宴,免不了便要想起萧德文。濮阳略有犹豫,卫秀见此,便知是真有趣闻,也不说话,只等着濮阳主动说来。
一路过去,无人相扰,黑夜寂静无声,唯有一行人行路的脚步踏在道上的轻微声响。
濮阳在心中稍加措辞,便道:“见了皇长孙,过了年便九岁了。可怜他幼年丧父。”说到此处,濮阳稍稍一顿,“幸而他懂事乖巧,看起来也聪明伶俐,将来定有造化。”
卫秀立即听出了她语中深意,正色道:“殿下是说……”
“若诸王无能,陛下立长孙也未必不行。”濮阳想到了什么,冷冷一笑,“说起来,年幼的几位王弟,气度做派,竟不及长孙。陛下若不起这个心思便罢,一旦生起,这一对比,要想打消,便难了。”
卫秀便沉思起来,皇帝已近五旬,这个年纪,死了也是正常,若是立长孙,对公主却是有益。一则,为长孙即位,必会弱诸王甲士,收诸王权柄,再则,长孙年幼需人扶持,这人最好便是公主,如此,公主便有摄政之实。
“这样好的事,殿下为何,面露轻愁?”卫秀缓缓道。
濮阳落在前世那套中,思维难免受影响,听得卫秀如此一说,她顿时茅塞顿开:“先生的意思是……”
前方就是小院,身后随侍众多,虽都是一家性命皆在濮阳手中的可靠之人,如此隐秘之事,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濮阳及时打住,以目示意卫秀。
卫秀了然,二人入内室。
内室中空无一人,卫秀直言道:“挟天子以令诸侯,待诸侯无法与殿下相抗,这天子,便该让位殿下了。”
皇长孙正是最好人选,他父已不在,且母族并不显赫,无可掣肘处。
“如有必要,殿下可暗中襄助长孙,届时,长孙自会倚重殿下,为殿下所用。”卫秀徐徐道来,分明语气是一贯和煦清朗,却平白给人一种掷地有声之感,她说到此处,便是一笑,“殿下以为如何?”
是一条最为便捷的路径。濮阳却听得眉心一跳,她上一世行事轨迹,与卫秀所言分毫不差,在陛下暗示下,也曾襄助萧德文。只是她当时并无称帝之心,没有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导致最后,棋差一招。
濮阳眼中明暗不定,她站起身,在室中来回踱步。
卫秀也不催促,自淡然而坐,静静等着她的决断,仿佛已知濮阳会下什么决断,又仿佛,即便公主不喜此策,她还有旁的良策可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