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琅笑嘻嘻的,“谁说的,我还欺负赤玉呢,还欺负厨子呢,还欺负花匠呢,你不要试图搞特殊。”
乌兰闻言一顿,突然小声问她:“傅姑娘,这几天公子和往日不大一样,我都没敢问。你说,厨子花匠他们在沧浪台,会不会……”
傅琅也不知道,只好摸了摸她的头发。
在这里万事从简,乌兰忙得像只陀螺,涂完药膏,又出去找人煎药。傅琅其实不渴,但是站在窗边一仰脖子就灌了一杯冷茶水下去。有人敲门,用力很轻,很有节奏,只敲三声。这样敲门的人不多,傅琅端着茶杯顿了一会,待到门外的人敲了两遍三声,又要敲第三遍,傅琅这才开口道:“进来。”
她刚才在床上躺了半天,头发乱糟糟地蓬着,裴瑟进门便被她这副尊容吓了一跳,又看到傅琅一条裤腿挽在膝盖上,光着一只脚站在地上,不由得叹了口气。她回身关了门,然后走进房间来捡起那只鞋,在傅琅身前蹲下,示意道:“抬脚。”
傅琅依言照做,低头看着她的头顶,突然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背,那里上次还扎着两支吓人的冷箭,“还疼吗?”
裴瑟摇头,又把她的裤腿放了下来。傅琅看着她动作间露出手腕,想起那时在山洞里,自己藏了一手布条,等她睡着就把她绑了起来,后来隐约记得她手腕上被挣出数道渗着血丝的红痕,现在已经变成青紫,傅琅低声道:“裴瑟,我都不知道过了多久。”
裴瑟道:“你着凉了,睡了三天。”
傅琅索性也蹲了下去,“你呢?嗓子疼不疼?”
裴瑟低着头没有看她,“我来看过你一次。”
傅琅有些失望,“就一次。”
裴瑟神色间那种不耐烦的焦灼重新出现了,她扶着桌沿站了起来:“我很忙。”
从傅琅第一天见她开始,她就没有不忙过,不过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仰人鼻息,忙得没理由来看她。
傅琅蹲着仰视她,正是个眼巴巴的姿势——在这个姿势上任何人都没脾气。她开口问道:“裴瑟,那个人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唉,最近好忙,没时间摸鱼,所以才两千多,有点抠门……等我过一阵安顿一点好好补上,昂!
第59章 第二十四章(三)
傅琅没有心大到看着裴瑟把自己送人的地步,方才裴瑟房中的男子显然不是她的下属。
裴瑟顾左右而言他道:“这里是沈城。”
傅琅见她不回答,嬉皮笑脸地又问了一次:“那个人是谁?知道你嗓子不舒服,你就多说两个字嘛。”
裴瑟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声音的确是越来越哑,“沈城是我母亲表亲姜氏的封地,他是姜望公子,这是他家。”
傅琅还记得这个人,戴望提过,这人爱慕了裴瑟很多年。她又不瞎,何况本来就是风尘中人,只消一眼便看穿了那个姜望对裴瑟的心意。傅琅笑道:“不会是你表哥吧?”
裴瑟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虽然听起来只是一声咳嗽,但毕竟是笑,“不是的。”
傅琅有些放心似的,“这就对了,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俗气,什么表哥表妹的烂故事。”这样看起来,裴瑟的脸有了一些血色,她看了一会,终于问道:“不是烂故事,那他是什么呢?”
裴瑟这次许久没有回答,重新把目光移回傅琅脸上,轻声道:“傅琅,我马上就要被扣上叛乱的帽子了,沧浪台,还有凌氏,还有很多人,都在平阳,我没有办法……”
她捧着脸仰头看着裴瑟说话,她的神情与往日无异,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傅琅倏地站起来,看不下去她那一脸疲惫,连推带拽,把裴瑟往门外送去。
裴瑟还要开口,傅琅截断她:“我求求你别说话,行不行?”她把裴瑟推出门外去,把两扇门咣当合上。她靠在门上,只觉得头昏脑涨。裴瑟怎么这么笨,怎么就不明白她根本不想听那个答案。
傅琅躺回床上,用被子盖住脸想了很久,想到了沧浪台的一湖锦鲤,门边高大金黄的银杏,深秋里裴瑟金甲玉冠意气风发,在一片鹅黄叶片飞舞里迈进门来,那是她的心上人。心上人看着斯文端庄,其实多少有些离经叛道。罔顾朝堂之上悠悠众口,拉着她的手就走上了齐国至为尊贵至为严苛的大殿,一点犹豫都没有,她那时候又强大又勇敢。
傅琅又想到了裴瑟方才的神情,在被子里闷得有些喘不过气。从前裴瑟权倾朝野,门客如云,如今却要求个依靠,她从来没有像这样愧疚无措过。若放在几天前,六合之间,四海之内,傅琅不会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但如今裴瑟的境遇是罔顾地之所载广大无垠,无一寸可以容身。
姜望不是寻常纨绔,姜氏背靠陈国,拥兵自重,裴瑟想活着洗刷清白,想保下平阳城中的沧浪台、凌府和诸多亲信士族公卿,便要有这样的依靠。没有姜氏,也有齐氏、凌氏、张氏排着队供她挑选,总之她的担子不会因为傅琅减轻一丝一毫,反而会受她所累。她要站在裴瑟身边,就要同时担下裴瑟肩上重担,这比磊落二字更难出千百倍,她从来没有蚍蜉撼树螳臂当车的念头,因为很清楚自己的能耐。
傅琅眼里不会有什么东西比裴瑟的性命更宝贵,如此一来,更没有办法逼着她做选择——她当然不会想把裴瑟“让”给谁,可是今日情形历历在目,裴瑟早就已经选好了。
乌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轻轻摇了摇她,“傅姑娘,公子也不高兴,你怎么也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