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山半夜青 作者:章比比【完结】(146)

2019-03-27  作者|标签:章比比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天之骄子

长豫本来情绪有些低落,可居然听她的话听得笑了起来,笑得抬手揉了揉额头,“王姐,不是我说,你和父王简直一样蠢,不怪我瞧不起太傅,他真是瞎了眼,碰上你们两个假仁假义的。什么善待子民也就罢了,去封地?事到如今,王姐还想去封地?那谕旨里封了哪块地方给你,说来听听?”

谕旨?

那谕旨的确古怪,她那时只当是齐王病发紧急没来得及重修几遍,现在想来,那一天到处都透着古怪。

齐王薨逝,她住的沧浪台离王宫最近,接信便出发,却是最后一个到的,满朝文武都在,显然已经等了半宿,凌老太太在人群中给她递了几个眼神,显然十分不满她的迟到;按礼按制,她该先见齐王遗体,可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朝上逼着她当场交出金印与兵符,像是怕晚一刻她就会变卦;还有一件,戴望从头时没有出现,只在末尾时示意她离开——她还以为只是逼宫,没想到是宫变。

齐王死得古怪,谕旨写得古怪,满朝文武一半明白一半糊涂都古怪,戴望那时帮了自己,现在在这里一言不发最是古怪。

裴瑟藏在手中的手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不能再掩饰便时用手撑着地站起身来,拨开侍卫两步走到了戴望跟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嘶声道:“你说话!”

戴望垂目看着她被惊惧困惑扭曲得变形的脸孔,半晌才轻轻摇了摇头。

他一向玩笑世间,从来不让自己的眼中流出任何与悲伤有关的情绪,此时也是一样可以轻易躲避。但更多事情,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齐国随着朝歌的刑制,酷刑便有黥、劓、斩趾、断舌、枭首这几项,宫中能用的酷刑,却只有断舌这一项。

裴瑟胸中慢慢升腾起怒火和惊痛,烧得头脑中一片空白,抓着戴望的襟口,回身面对着长豫,便是劈头盖脸的质问:“你做了什么?长豫,他是你的哥哥,这值不值得?”

平阳的父王死得不明不白,已经长眠,再也无法追究;身后的戴望昔日被人取笑说像戴胜,因为话比鸟还多,而今再也不能言语;身前的城郭冒着滚滚的黑烟,黑烟之下是一座昔日重城,而今变成了一座废墟,再向西去,沈丘危在旦夕。她指着长豫,手仍在发抖,“等到你羽翼丰满,自然会归政于你,你急什么?你要立威,有一万种方法!——你是怎么想的,选了最笨的一种?”

长豫脸色一变,裴瑟却越说越激动,连月压抑的情绪在连日巨变之下迸发出来,“你哥哥是王室次子,领禁卫统领职,护着你多少次?你父王撑了十年,就为了等你回来!你罔顾人伦,我教不了你。可沈城是东北境门户,你把沈城拱手,日后怎么应对陈国虎狼之心?城中百姓命途如何,你替他们担着吗?你要做君王,你要立威,你要万民俯首,要重兵拱卫,这些事情缺一不可,可是没有沈城,失了民心,你要怎么办?”

裴瑟身后的残兵早就被她的话里那些猜测吓得噤若寒蝉,副将见长豫竟然从桌案上抓起一把精铜剑来,顿时惊得跪了下去。

长豫陡然站起身来,高声道:“民心?民心算是个什么东西?贱民命如蝼蚁,聚集成群便丧失意志,自然本能地服从一个具备力量与意志的更高的人,众生芸芸,都抵不过一个领袖,那么众生和蝼蚁有什么区别?你口口声声说对万民以诚相待,殊不知他们要的只是做一世蝼蚁,做一世奴隶,不管主人是谁,只要有一个臣服的方向。我驱驰人心,你驱驰这一万散兵游勇,你我有什么区别?放眼天下,六合之内,从最高贵如你我,到最低贱如阶下那些人,其中有多少人堪当领袖?我生来如此,为何要担忧民心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去做个领路人,不唯我独尊?王姐,你装什么傻?万民的愚蠢,你可比我见得多了吧?”

裴瑟恍若未闻,仍未数落完,继续高声道:“我怎么看你?这天下怎么看你?你要这社稷怎么办?归政?我还敢归政于你吗,君上?你扪心自问,自己配不配得上这万里河山!”

长豫向前迈了一步,侍卫几步抢过来,把裴瑟的手从戴望襟口扒了下来,按着她的肩膀要她跪下去,她挣了一下,随即膝弯被狠狠踹了一脚,人被强行按着跪在了地上。副将身后的那些残兵回过神来,也呼啦啦跪了满地,副将口中呼道:“君上,大公子是一片忠心,请君上看在公子守了两日沈城的份上……我等必将全力勤王,定无二心——”其余的兵士也反应过来长豫动了杀心,军中不懂君王座前的仪礼规矩,一时间求情声此起彼伏。

那少年君王身姿瘦削修长,眯着眼看了阶下乱糟糟跪着的一地残兵,突然提起手中的精铜剑,剑尖精准无比,却只是轻轻挑过了裴瑟身上连接甲胄的丝线。

那些侍卫力气奇大,兼之裴瑟熬了两天,又跟人厮打几场,本来已经余力不多,只能被按得动弹不得,眼看着身上的甲胄一片片落在石阶上,露出了里面的深衣,疲惫至极似的合上了双眼。

长豫把剑向后一抛,被戴望伸手接住,戴望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握着剑柄重新站直了。长豫站在阶前扫视了一圈阶下无声长跪的残兵,竟然轻笑了一声。那淡红嘴唇并不薄凉,而是有一点丰盈,给他平添了三分少年气,轻轻一动,吐出话来:“这就是你们拱卫的大公子么?”

那深衣层层叠叠,原本雪白精致,此时硬挺衣料却几乎被冷汗浸透,上面洇着新新旧旧不少血迹,不可谓是不狼狈。她这两天镇定从容,军中都以为这显贵主帅毫发无损,却不知道甲胄之下是如此景象,惊讶之下,断断续续的求情消弭于无声。

裴瑟被按在地上,突然想起了什么。湿得半透的衣衫被冬风一吹,冷得刺骨,可是她连额角都渗出了冷汗,慢慢睁开眼来,轻声道:“是计。”

长豫问道:“什么是计?”

裴瑟的脸逆着正午阳光,嘶哑的声音像从地底冒出来的一样潮湿阴暗,却是缓缓摇了摇头,“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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