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瑟半晌没说话,傅琅心想,她莫不是又睡着了?微微睁开眼睛,只见裴瑟就在等她睁眼,立刻伸出一只手,结结实实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傅琅没想到她真的会打,嘴巴一瘪,老老实实躺回去:“我睡觉了,保证不打扰你了。”
只听身后像是轻轻哼笑了一声,随即脖子一暖,是裴瑟给她盖好了被子。
.
其实这些年裴瑟遭受过的刺杀暗算不计其数,但眼下是长豫回国的节骨眼,赤玉知道裴瑟挂心这件事情,于是问了裴瑟的意思,就把这一路遇到的人住过的店挨个梳理一遍,又派人去查。身边的队伍重新整理一遍,加了五十人的护卫,又继续上路回平阳。
东汝城城门半开,进出车马卡得愈加严格,已经是一幅受到重创的样子。城尹也垂眉耷眼,小心翼翼带着全城官员来送,看那架势恨不得把全城百姓也都搬出来。裴瑟只得命人停下马车,下车去拜,那吴大人更是惶恐起来,几乎要五体投地。裴瑟无奈道:“吴大人,你是王后封地城尹,又是父王昔日老友,按规矩是我长辈。这次的事情,裴瑟并没有一点怪罪的意思,吴大人何必这样自微。”
吴弋道:“大公子在东汝遇袭,本来便是臣管洽不严,大公子责备是理所应当。大公子不怪罪,臣也要领罪……”
傅琅在车里听这白胡子老头又要长篇大论,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有人从外面敲敲车壁,傅琅探出头去,见凶神恶煞的丁觉正扛着把破剑骑在马上瞪着自己,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丁觉就是那一晚神兵天降救了傅琅和裴瑟两条命的灰衣剑客,后来傅琅才知道他原来是裴瑟的门客,正在东汝城晃晃荡荡,见守军突然调往驿馆,起了好奇心一路跟随,到了地方才知道原来是大公子遇刺,当即跑上去砍人。那晚他从窗外脚一勾滑进来,一剑出鞘之间杀了两个人,还稳稳当当蹲在桌上跟傅琅点点头,傅琅当时吓得魂不附体,日后看见都绕着走。
这少年神出鬼没,要不是赤玉开口要他护送裴瑟回平阳,只怕此时早就不知道溜达到哪去了。现在恐怕是被这城尹连日请罪磨得没了脾气,一脸不耐烦:“哎,这老头怎么这么多话要唠叨。他什么时候能说完?”
傅琅结巴道:“我、我不知道啊,但你看,大公子也是很烦他的。”
丁觉突然展眉笑道:“是么?”他这么一笑,倒就像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没那么凶,眉目之间全是天真。
果然外面的裴瑟也揉了揉眉心,“吴大人,不必再说了,我这里确实没有要给您降罪的意思,何况东汝城眼下秩序井然,朝廷给您封爵还来不及,不必这样小心。”
傅琅听得笑起来,又听她三言两语打发了城尹,回到车上来,队伍终于开始行进。裴瑟到底伤后体弱,在太阳底下站了半天,回来一坐下就长长出了一口气,额头细细的冷汗沾湿碎发。傅琅拿出手帕,低声道:“其实不怪这老头小心,你自己也太不小心了。”她正拿着手帕按在裴瑟额头上,见裴瑟从手帕底下瞥了自己一眼,立刻又说:“本来就是。这次的事情,如果查不出别人有问题,那就是……”她住了嘴,因为裴瑟眼神暗了暗,显然不想继续说这个话题。
东汝城外已经是一派春日景象,垂杨柳抽了青绿的条,星星点点的叶尖笼成一片嫩绿的雾气。傅琅静静看着,听裴瑟开口道:“我知道你的意思。驿馆外有守卫,如果不是有人里应外合,那些刺客是进不来的。至少不会那么轻易。”
傅琅咬了咬嘴唇:“你该查查是谁做内应。”
裴瑟悠然道:“我信我的人不会这样。”
傅琅道:“你傻呀。知人知面不知心,知不知道?”
裴瑟道:“在战场上一起死过的人,怎么会不知心。我怀疑他们做什么,不会是他们做的。”她扭头看了看窗外,车马缓缓,马上护卫的是提刀的青年,结成阵势,仿佛一张密密的网,“就像赤玉。你会怀疑赤玉吗?”
她神情温柔,一向如此温柔。傅琅胸中陡然生出怪兽一样的恨意。她脱口道:“如果是我做的呢?”
裴瑟似乎有些惊讶,愣了一下,低头在傅琅猫一样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认真疑惑的倒影,突然笑了,把手帕收回去,声音还是轻的,“说什么胡话。”
.
从东汝城再往南,一路便都是平常城郭,越近平阳,越是繁华。队伍顾忌裴瑟的伤,走得比之前慢了许多,经过城镇时时常停留休整一两日。可是裴瑟照样是看不完的奏折,读不完的书章,离平阳越近,消息越是纸片一样飞来。傅琅闷得无聊,伸手去挡住裴瑟读书的视线:“不许看了,看好久了,你也不晕吗?快跟我玩一会!”
裴瑟抓住她的手腕拿到一边:“傅姑娘,你看,”她指指窗外,“平望城地势低,比其他地方都暖和,花开得最早。城中百姓春日休沐,街上很多热闹,有许多新鲜玩意,是陈国没有的,你想不想去看?”
傅琅眼睛一亮:“想啊!”立刻反手抓了裴瑟的手摇晃起来,“什么时候去?现在去好不好?”
裴瑟道:“好啊。”她回头唤了一声:“赤玉,请丁觉进来。”
丁觉大大剌剌抓住两扇门,把头夹在中间:“来了,叫我干嘛?”
裴瑟道:“今日休沐,城里有什么热闹,你们两个去看看。丁觉,保护好傅姑娘。傅姑娘,别乱跑,跟着点丁觉。有什么舞剑喷火的,躲得远些。”
傅琅一听,原来是要把自己发配出去,顿时老大的不愿意,无奈丁觉一听舞剑喷火就起了兴致,几乎是提起傅琅跑下楼去,把傅琅往驿馆门口地上一放,十分宽容似的:“逛!东边还是西边?你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