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有意摄政,暗中操作,大寒这天,下起了鹅毛大雪,雪片子接天连地,纷纷扬扬落了一天。齐王已经数日不理朝政,请见齐王的公卿在殿外站了一地,太傅挡了一天,到了次日午时,裴瑟才进了宫,穿着牙白深衣,从宫道上一步一步走来,穿过百余公卿,走上大殿外平台,向殿内遥遥跪倒:“父王,儿臣请替王弟十年。”
齐王在里面人事不省,她是拜给殿下公卿看的。殿下公卿没料到太傅能把公主推出来挡,顿时炸了锅,把她掌政的敝处一条条数落出来:一是女子掌权有伤风化,二是世家拱卫权倾朝野,三是太傅声名太高无所挟制……齐国将来必成一家国,一言堂,一人政……
合川宫的内监开了门,捧出一副盔甲宝剑来。盔甲是黑银色,长剑是精铜铸成,寒光闪闪。内监捧着托盘侍立在那里,是等她分说的意思。
裴瑟站在殿前傀然不动,在众声盈沸中一条一条听完,再次向殿内长跪,一条条向殿内的齐王分说清楚:“其一,儿臣是女子,六合之内,并无女子登朝先例,后宫摄政之弊却比目可见;十年后王弟归国,儿臣自当交出手中一切权印。至于诸位大人所言风化,若诸君觉得所谓风化后宫摄政更好听,那就请母后执一半金印,儿臣执另一半,如兵符一般,二印合一才可号令四境。其二,如今世家分散各地,确需遏制;可权倾朝野的世家中儿臣可以为己用者,平阳只有凌氏一门。凌氏今早已行分家之法,分出林氏一支,其余子弟均从朝野军侯抽身。儿臣今后,并无何人可以傍身。”
此话一出,台下议论之声四起。凌氏此举实在豁得出去,不知道太傅和公主是用了什么办法逼得凌氏这样。裴瑟等他们争论完,那群人果然又问:“太傅在学宫多年,弟子总有千人。太傅自己只花了五年就从中都做到了大司寇,又跻身内廷,教导王子公主。如此,公主若说身后无人可以傍身,实在是童言无忌。”
这一条,裴瑟只是自己偷偷想过,说道:“若朝中实在忌惮,太傅便辞官做我一人的老师。”
她这话到底有些孩子气,阶下隐隐有讥笑质疑之声。裴瑟想了一下,似乎太傅连退朝都不行,辞官归隐,必然是一样的风头无两。她年纪小,虽然知道太傅那几年里诛杀太卜,断了卜卦卜言的路子,又重申城邑筑城之制,平毁不少大夫城邑,可只觉得敬佩,却不知道诸如种种,正是触了这些公卿世家逆鳞。
裴瑟到底有些惊慌,仰头小声问道:“太傅,这一条,你没有教我。”
太傅站在那里,再也不是几年前那个风流倜傥的年轻先生。他这两年有些见老,虽然仍是一样的青衣袍袖,但眉心多了两道深刻的纹路。裴瑟有些不快,太傅蹲下来,双手握住她小小的肩膀:“公主记住,以后不管怎样,都不能再慌了。太傅没有教你的,你问问书本,硬着头皮,总要学会。知道吗?”
裴瑟怕人看见,只敢微微摇头:“不行。不行,太傅,我害怕……”
太傅脸色微变,“公主,前年夏天,你给长豫摘了一头扶桑花的那天,太傅教给你们的话,你可还记得?”
裴瑟想了一会,虽然不想说,可还是开口小声回忆道:“我们……我们受万民供奉,所以要背负万民福祉……我们行差踏错的小小一步,也许会让民间生灵涂炭……”
太傅打断她:“不是你们,今后是‘你’。”
裴瑟咬了咬嘴唇,接着道:“做帝王,最重要的不是父母血亲,而是对子民以诚相待,以理相敬,胜过任何利器——我是齐国至为尊崇之人,理当多行仁义,宽待子民。”她起初小声,越说到后面,反而中气足了起来,小小的手握成拳头放在身侧,突然仰头道:“太傅,我明白了。”
第25章 第十四章(三)
裴瑟想了一会,虽然不想说,可还是开口小声回忆道:“我们……我们受万民供奉,所以要背负万民福祉……我们行差踏错的小小一步,也许会让民间生灵涂炭……”
太傅打断她:“不是你们,今后是‘你’。”
裴瑟咬了咬嘴唇,接着道:“做帝王,最重要的不是父母血亲,而是对子民以诚相待,以理相敬,胜过任何利器——我是齐国至为尊崇之人,理当多行仁义,宽待子民。”她起初小声,越说到后面,反而中气足了起来,小小的手握成拳头放在身侧,突然仰头道:“太傅,我明白了。”
太傅端详了一会面前的小孩,深衣繁缛沉重,她却站得笔直,眼中光华从来都无法遮掩,那是天性中的明敏锋锐,从不激进,小小年纪便懂得恰到好处地把握时机,虽然沉默寡言,但从来不曾行差踏错,更从未动过阴诡心思,哪怕他日十万分艰难,也能踩着更艰难的大道走过去。这副血脉本就出众,天资更是无缘平庸。他跟齐王提过,宗室三子之中,这个孩子最难能可贵,在于一身光明,一肩磊落,若有幸时逢盛世,假以时日,必将闪耀于世人面前。
可是时运不济,世事多舛,自己就要把这副重担放在这副小小身躯上了。十年之中,不管是脏水还是恶名,都要这样一个孩子照单全收。十年之后,却只有更加险恶。这样的光华终将为尘土所掩,太傅不是齐王,虽然对她并无怜惜和心疼,却觉得惋惜。
他把手上的青玉戒指摘了下来,握在手心里,随即蹲下身去,“公主,伸出手来。”
九岁的女孩子手掌小小,五指都还细,那戒指在她拇指上尚且套不牢。太傅无奈,把戒指放在她手心里,裴瑟便攥紧了,手重新缩回了袖子里。
他从她内监捧着的的那副盔甲刀剑上拿起剑来,缓声道:“公主害怕,那就最后害怕这一次。太傅把你父王和三公子都托付给你,把齐国也托付给你。江山社稷,系于你手,以后可不能再害怕了。实在慌,就不要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