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沄有些转过神来,忖度一番,林将军多年在外,功名却横在朝中,敢动他的人的确是不多的。裴瑟自然比她明白其中关窍,虽不知她是束手无策还是无动于衷,但只怕也有被人算计之嫌。她没说出口,裴瑟却坐直了,问道:“公西小姐的意思是,金丞相在动林将军的主意,是不是?”
傅琅觉得就像听了一串哑谜,闷闷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啊?我没听懂。”
裴瑟禁不住笑了一下,正要开口,公西廷却继续说道:“你不用懂。公子,我的意思是,齐国幅员辽阔,除去北面燕岭沈城一线,皆是富庶中原。历来王国四角之上容易割据,十余年前蛮人□□,东北便有世家军队镇守;西北角上挨着楚国,几家侯爵最是矜贵;南边世家素来群雄并重,连越国朝堂都容下了越氏和吴氏。眼下三公子回朝,正是世家站位,谋求二次开天辟地之时。但金氏却最稳,不动如山。公子,动即野心,不动则是虎狼之心。”
她声音稚嫩,但自有种冷酷坚毅。说的这些都是民间言辞,其中有些不甚准确,但被她郑重其事一条一条剖开来,也有二三新意,其中最新鲜的,就是对金丞相一支全然的恶意揣测。
裴瑟看着傅琅低头吃饭,她头发扎得不紧,有一缕碎发落了下来。裴瑟伸手把那缕头发掖回傅琅耳后,随即问公西廷道:“不动则是虎狼之心,你这样想?很有意思。”
公西廷得了这样的夸赞,脸上依旧是殊无笑意,冷然开口:“公子书读万卷,自然知道百年前那场变乱。前朝王室衰微,天下大乱,各方王侯起兵争夺,称帝称王时,朝歌那位的先祖孟公不过是籍籍无名的小国之王。孟公什么都没有做,在北边守着蛮人,不动。直到前朝哀公被打出了朝歌,阴谋家到了咸阳,各国纷扰不停,民间涂炭生灵,孟公才南下出了封国,在朝歌立代帝,用朝歌的兵马杀尽群雄——不,以胜者之言,应是诛尽盗贼,平定天下,救百姓于水火。可是,公子,孟公不动,只是他自己不做出头鸟。可那些喽啰做的事情,就如今日的新将军金申。”
她是说金丞相是孟公,还是长豫是孟公?
裴瑟放下了碗箸,一边向卫兵吩咐备车动身,一边起身道:“公西小姐,公西大人把你教得很好,你年纪虽小,但很有见地。等回到平阳,就安排你去学宫。你在夫子那里多学几年,想必可以大有建树。”她起身招呼傅琅和林沄一起走,又说道:“你父亲是怎么教你的?路上说。”
驿馆外面是个大晴天,虽然只是清晨,但夏末秋初的太阳炎烈,已经挂在天边炙烤土地。林沄居然也是一副赤玉的恭谨做派,十分讲究礼数地先让裴瑟上车,裴瑟却站在一边先让公西廷上去了。傅琅撇了撇嘴,牵住马缰,慢吞吞地踩着马蹬上马,身后裴瑟的声音飘过来:“傅琅?”
傅琅不知道自己吃的哪门子的飞醋,也觉得自己幼稚得好笑,但是现在骑马南下,吃醋就要吃到底,因此坐稳了,并不回头,“有事?”
裴瑟道:“下来坐车。”
傅琅把缰绳抓得死紧,“我不坐!我骑马!”
裴瑟大概还没上车,站在一边问她:“你手上的伤好了?”
傅琅道:“好了!”
裴瑟无奈道:“好什么好,快下来。”
傅琅道:“不要你管。”
裴瑟没说话,把拐杖交给卫兵上了车,真的不管她了。
车壁中传来阵阵笑语人声,戴望骑在马上一边走一边呵欠连天,回顾她几眼,疑惑道:“傅姑娘,你没睡醒?”
当然没睡醒,昨晚和裴瑟叽叽咕咕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天都快亮了时都不困,那时裴瑟甜蜜蜜的,哪能想到一转眼就跟别人上车了呢?傅琅悲从中来,“我睡得挺好的!”
戴望很无奈,“那你走快点赶上来啊!慢腾腾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车旁边故意偷听呢。”
赤玉忍不住笑,傅琅恶狠狠瞪她一遍,一边催马赶上来,“你怎么血口喷人呢,我光风霁月的,我是那种偷听的人吗?”
戴望道:“你没偷听,你没偷听,你蕙质兰心的怎么能偷听呢。”他倾身从马背上侧过来低声问她:“里面在说林将军的事?”
傅琅脱口答道:“说什么林将军明年回平阳的,不过我也没听懂……”突然见戴望嘴角一翘,才知道着了他的道,气急败坏把马鞭往他马背上狠狠一拍,“你这人怎么这样!”
这下连赤玉都笑出了声,戴望更是哈哈大笑,又急忙控住急着要往前蹿的马:“傅姑娘,你这人怎么是个雷公脾气!”
傅琅急得又打他的马,“你小声点,她该听到了!”
裴瑟听着外面阵阵笑语,也微微笑了起来。公西廷见她没听,便停下了口中策论。
本来裴瑟门客众多,广开言路,最不缺的便是稀奇古怪的策论。林沄也知道她只是看这孩子早熟有见地,才多问了几句,未必是公西廷说的多正确。这样沉默了一会,裴瑟终于回过神来,问道:“怎么了?”
林沄道:“我最近听人说你心不在焉,还只当是人家乱说。你怎么了?”
裴瑟幼时在军中便常常跟林沄碰在一起,在她面前从来都是不设防的。夏日的明朗日光从窗帷缝隙透进来,她闭起眼睛,抬手揉了揉因为用拐杖而酸痛的肩膀,微微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冬天写大夏天 很没有实感了 我怀疑我家装了假暖气
第39章 第十八章(下)
林沄见她这个样子,不由得呸道:“你还笑上了。说正事,听说你又去凌家老宅了?我家老太太为难你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