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豫的侍从递上文书,长豫接过展开,放到裴瑟面前桌面上。裴瑟低头仔细读着,突然问道:“长豫,你在陈国见过公西大人吗?”
长豫奇道:“哪个公西大人?”
裴瑟没接话,读完文书,见文书末尾已经落了另外一半金印,便贴着那整齐的边缘落了印,“好了,收起来,去吧。”
长豫谢过了她,又问道:“王兄可还有事?无事便一起走。”
戴望道:“我还有些奏章,你先去办吧。”
长豫便转身告退,侍卫撑起伞,他接在手中,一路走过湖面栈桥,身影被雨雾吞去一半。裴瑟仍站在桌边,手里摊开了戴望的奏章,看了几行,突然抬头吩咐下人:“叫世子回来,我有事忘了说。”
那人跑着去了,戴望笑道:“有事刚才不说?你才多大,这就上年纪忘事了?”
裴瑟只是笑了一下,说是笑,其实只是嘴角微微牵动而已。傅琅刚觉出那一笑里透着冷意,转眼间长豫已经快步走了回来,重新行了礼,这才问道:“王姐忘了什么?”
裴瑟把戴望的奏章翻了一面,提笔往上写了几笔,凝视着那添多了水而略微晕开的字迹,开口道:“忘了告诉你,人事再怎么变动,有些人都不能动。这十年来我们亏欠的、帮我们的、无愧社稷的,你知道是哪些。去吧,世子。”
她向来温和,极少像现在这样严厉,傅琅眼看着戴望变了脸色。傅琅不太明白朝堂上那些争斗,但大概也知道她说的是哪些人,譬如林将军、林沄,譬如分家护政的凌氏,譬如输送源源不断新鲜血液的平阳学宫,譬如傅琅自己。裴瑟不让她离开,就是要给长豫看,她是不能动的。
傅琅出了一身冷汗,可长豫听了这些话,就像是听了什么寻常的奏请似的,笑道:“那是自然。王姐好生休养,有事随时找我。”一边重新行礼,转身撑伞走了。
戴望被她吓了一跳,见长豫走远了才扶着桌子坐在她对面:“怎么突然跟长豫说这个?他才回来几天啊。”
裴瑟倒像是刚才说话的人不是她似的,重新低头写了几笔,在那奏章后落了自己的印,“总有一日要说的——”她指了指戴望身下,“那是傅琅的位子。”
戴望无奈,往旁边蹭了蹭,拍拍傅琅的位子:“傅姑娘,快坐吧!这宝贝位子,不知道多金贵,我王姐一副苦心真是羡煞我了。”
傅琅还站着,刚回过神来似的,闻言蹭过去坐下,难得安静了一会,又犹豫着问:“你真的不管他?”
裴瑟摇摇头:“就像今天这样,他好好做世子,今后好好做国君,我什么都不管。”
傅琅总觉得她刚才神情奇怪,便有些欲言又止。裴瑟又写完几个字,放下了笔,“傅琅,咱们不管他,行吗?”
戴望觉得这两个人不知道在打些什么哑谜,只好安慰自己,她们这样的关系里想必总是有些哑谜的,一边“哎”道:“你们两个还知道这还有我这个大活人吗?”
傅琅手里还提着裙子,闻言又想起来刚才的尴尬情景,“裴瑟,你看看,你是不是胡闹!”
裴瑟确实是要给长豫看看傅琅的重要,让他别再轻举妄动,但也自知时机选得不好。但是看傅琅脸上神色平常,她暗暗松了口气,又无奈道:“怎么又变成我胡闹了?是我弄的吗?”
傅琅道:“那还能是我自己弄的不成?”
裴瑟也不生气她胡搅蛮缠,提着笔倾身过来,握着她提裙子的手向一旁拉开。裙幅被拉成一张画幅,裴瑟在上面落笔,勾勒几笔,沾着深浅不一墨色的淡白纹理中跃出了六角亭飞扬的檐,亭子一侧延展在湖面上的细长栈桥,湖岸上的垂杨柳……墨色顺着织物纤维晕开,傅琅屏息凝神,等着浅浅的墨色勾出了沧浪台细密的雨线,突然笑着抬手捏了捏裴瑟的耳朵:“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厉害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跟我卖画去吧!”
裴瑟被她一捏就躲回了桌案后,戴望啧啧几声,摇头道:“怪不得。王姐,怪不得你不住宫里,现在朝会都不去了,享这种福便罢了,显摆给谁看啊?怪不得人家姜氏啊范氏啊什么的各家公子找父王提亲你都不要呢——”
他还没说完,傅琅已经跳起来了,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你、你说什么提亲?你再说一遍?”
戴望反应过来自己说溜了嘴,连忙站了起来。裴瑟揉了揉眉心,把奏章合起来丢过去,戴望手忙脚乱接过,抬脚就跑:“回见啊王姐!回见!”
傅琅又追问几遍,见戴望举着伞跑远了,又跑回来问裴瑟。裴瑟不知什么时候起了身,已经拄着拐打着伞走进了雨里。她跑了几步追上去躲进伞下,一手挽住裴瑟手臂:“裴瑟,他说什么提亲啊?”
裴瑟拄着拐杖,脚下打滑,走得吃力,“你不给我撑伞吗?”
傅琅连忙接过伞,“撑啊!什么提亲?”
裴瑟叹了口气,“傅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总是有人觉得我好的。又是公主,又有权势……”
傅琅打断道:“什么是不知道为什么?你当然最好,什么都没有也是你最好。谁跟你提亲了?我见过吗?有几个人?”
裴瑟被她问得没办法,只好停住了脚。她刚才跑过来的时候头上沾了不少雨珠,细细碎碎,裴瑟抬手擦了擦,低声告诉她:“管他们呢。我只要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过!年!好!
感激有你!鸡年大吉!万事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