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之后,玄夜殿入口处的奇门阵法也随着玄夜殿的覆灭而莫名的消失了,那些有心一窥究竟的江湖人士陆陆续续赶到了山上,可是留给他们的只是满山的灰烬。至于起火原因,江湖中也是众说纷纭,有人说是一场天火,有人说是玄夜殿内部出现了叛徒,有人说是江湖仇杀,总之是众说纷纭。甚至有坊间的茶社酒楼里的那些说书先生,把玄夜殿和这场大火编成了故事讲了好几年。
洛宁远带着襁褓中的少主玄墨离和自己两岁的儿子洛子清逃出生天后,众人辗转西行,直到西域的某座古城安家立命,开始了新的生活。在逃亡途中,洛宁远因一念之仁还救下一个身负重伤的垂死之人,此人便是云坤。重伤痊愈后,云坤失去了记忆,因感谢洛宁远的救命之恩,便留在了西域帮洛宁远打理各种事物。
玄墨离从小身体孱弱,无法习武,洛宁远就将玄夜殿用毒和蛊术的秘法教给他用于防身。等玄墨离长大一些之后,他就开始自学从那场大火里抢救出来的玄夜殿的各种宝贵书籍,其中包括了医典和药学。
玄墨离头脑聪慧,天资甚高,十岁时,□□蛊术医书药学已经小有所成。不过洛宁远还是曾经私下感叹过,玄墨离的根骨奇佳,若是习武,有朝一日必会大有所成,甚至能超过他的父亲玄自真。玄墨离倒不十分在意自己能不能习武,反正用毒用蛊一样可杀人于无形,只要能达到目的,他并不拘泥于手段。
由于少主不能习武,洛宁远就把自己唯一的儿子洛子清训练成了玄墨离的影子,也是玄墨离的近身暗卫。洛宁远教洛子清最精深的武功,从小就告诉他一定要形影不离的保护玄墨离的安全。只是洛家父子不知道,玄墨离虽然不能习武,但是他依旧偷偷翻看玄夜殿的种种武功秘籍,学着上面的招式,只是无法凝聚内力。
在各种Cao药,□□,蛊虫的陪伴下,玄墨离无波无澜的长到了八岁,潜藏在他身体里的血毒第一次发作,似削皮挫骨般的疼痛,几乎吞噬了他年幼的身体。第一次这种痛苦持续了一天一夜,当疼痛消失后,玄墨离的全身如散架一般,仿佛浑身上下的每一处骨节,都被人强拆下来反复捶打。
自此之后的七年里,每隔一段时间,玄墨离的血毒就会发作一次,疼痛的时间越来越长,发作的间隔期也越来越短。今年,也就是十五岁这年,玄墨离的血毒再次发作,这次他整整疼了五天,对他来说实在是生不如死的体验。
玄墨离脸色惨白,冷汗横流,全身上下仿佛每一个汗毛孔里都叫嚣着疼痛。他用贝齿紧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痛苦的喊声,直至嫣红的唇变得血肉模糊。他纤细修长的手指死死抓着身下被汗水浸透的锦被,过分白皙的皮肤下映出淡青色的血管十分扎眼。
由于这些年身体被折磨的太严重,这次血毒发作时的疼痛感消失之后,玄墨离又连续七日高热不退,终日昏昏沉沉噩梦连连。十二日后,终于醒过来的玄墨离,一睁眼就看到守在床边满脸焦急的洛宁远。洛宁远的脸色青白,双眼下挂着浓重的黑色,一看就是连续几日没有好好休息过。
看到玄墨离睁开了眼睛,洛宁远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赶忙上前说道:“少主,你醒了?”
昏迷了很久的玄墨离,甫一醒来,嗓音沙哑,一说话嗓子就如刀割般疼痛,他极力忍耐住喉咙的不适问道:“洛叔?我这次病了多久?”
洛宁远说道:“十二天。”
玄墨离淡淡说道:“十二天吗,辛苦洛叔照顾我这么久,您去休息吧。”
洛宁远说道:“那少主先好好休息。”
玄墨离一个人躺在酸枝木的雕花大床上,连续七天的高热让他的头脑依然十分昏沉,身上的丝帛中衣因刚刚的噩梦变得潮s-hi。玄墨离没有心情理会身体上的不适,回想着那做过千百次的噩梦。按理说他当时只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应该不会记得那时的情形,可是就因为他身上那件世人趋之若鹜的秘宝,那场熊熊大火,那撕心裂肺的呼喊,都清晰得仿佛就像发生在昨天。
玄墨离昏昏沉沉的思索着,这次血毒发作的时间比上次又长了,间隔也更短了,看来若要行动,他必须尽快配出能暂时压制住血毒的药,好在材料终于备齐了,只要炼制就可以。这次血毒发作的疼痛已经将他逼入了绝境,他的身体似乎到了所能承受的极限,他深深觉得也许自己真的无法挺过下一次。所以即使明知道那药的药x_ing如洪水猛兽,对身体会造成巨大的伤害,他也必须服用,只要能暂时压制住身上的血毒,哪怕明知这种做法无异于饮鸩止渴。
洛宁远绕过琉璃屏风,走出玄墨离的寝室,一直等在门外廊下的洛子清马上问道:“爹,少主怎么样了?”
洛宁远向儿子使了个眼色,带着他快走了几步,远离了玄墨离的房间之后才说道:“子清,虽然少主血毒的最后限期是十八岁,但是看样子他已经到了极限,我们一定要尽快拿到解药。”
洛子清说道:“爹,不然这次还是我去吧。”
洛宁远打断洛子清的话,说道:“子清,少主的脾气你我都清楚,他血毒发作之前,已经做了决定,只怕无法更改了。既然少主决定亲自出马,等他行动之后,你便隐在暗处随时保护伺机接应吧。”
洛子清说道:“儿子明白。”
玄墨离从床上坐起,连续七日的高热,让他的身体昏沉乏力。他走到酸枝木素面大衣柜前,找出一件新的白色暗纹绫罗中衣,换下身上被冷汗浸s-hi的那件。稍微将自己打理得舒服一点的玄墨离又走到了酸枝木圆桌旁,拿起上面的白玉壶,到了一杯清水,抿了一口,温热的液体划过干涸的嗓子,好似利刃划过血肉般的刺痛,他不由的多喝了几口,这种痛感才慢慢的消失。
每次血毒发作,玄墨离的身体几乎都被疼痛折磨得千疮百孔,意识也被摧残的支离破碎,这时比起休息,他最需要的是平复内心想要复仇的叫嚣。玄墨离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床边,打开了一个暗格,从里面拿出了一封信。他轻轻的抚摸着上面已经被看过千万遍留下的痕迹,仿佛只是这样也可以稍稍平复一下因刚才的噩梦翻涌起来的烦躁情绪。他打开信封,拿出已经泛黄的信纸捧在手心里,好像捧着什么易碎品一般的小心翼翼。玄墨离将信纸展开,轻轻放到桌上,那是他的母亲去世前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也是唯一的一封。
“孩子,我们不需要你报仇,只希望你可以远离仇恨,快乐的长大,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玄墨离反复读着母亲信上最后的这两句话,企图平复此时焦虑不安的心情。他的母亲应该是世上最美丽最温柔的女人,如果不是因为那些人的欲望和贪婪,他会有很爱自己的父母,很幸福的童年,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这叫他如何不恨?!
玄墨离捏了捏眉心,从八岁那年血毒第一次发作开始,他的身体只能压制血毒十年,如果到十八岁还没有解药,他不敢想。玄墨离不怕死,早在十五年前他就已经尝过死亡的滋味了,只是如果他死了,谁给他的双亲,给玄夜殿死去的众人讨回一个公道呢?!每次血毒发作时,他的身体都像被碾碎般的疼痛,削皮挫骨可能也不过如此,如果不是复仇的信念支撑着他,恐怕他撑不过这七年。
玄墨离下意识的抚摸着颈间挂着的玄天华玉,这是他出生时,母亲给他戴上的,自那时起便从未离过身。这也是世人口中那神乎其神的秘宝,想起那些无稽的传言,玄墨离忍不住嗤笑出声。玄天华玉他带了十几年,唯一的功能就是记忆,只要是看见的听见的接触过的所有信息,都能够被他记住。他的父母本来是希望他可以记住小时候所有快乐幸福的事情,才将这块玉给了他,可是天不随人愿,他记住的都是绝望和痛苦。
世人趋之若鹜,竞相争抢的东西,于他来说却是个枷锁,如果他没有这块玄天华玉便不会记得还是婴儿时的事情。那熊熊的烈火,漫天的呼喊,烧焦的尸体,都像发生在昨天般清晰,甚至他的皮肤还能清楚的感觉到那灼灼的热度。想着洛叔告诉他的那些内容和自己切实记得的部分,玄墨离轻易就能还原出当时的情形,于他来说,那便是一个噩梦,一个会困扰他一生的噩梦,走不出来也挥之不去。
玄墨离小心的收起信纸重新放入暗格,脑子里又过了一遍这次血毒发作之前,洛宁远告诉他的计划,不管有没有漏洞,都势在必行了。几个暗卫经过好几年的追查,终于查到了当年之事,除了和千机堂,青双派,云苍剑派有关之外,还和落霞庄凌霄阁有些关系。
前阵子,洛宁远亲自出发去凌霄阁调查,结果却发现凌霄阁主居然是十五年前曾经救过自己一命的女人,只得无功而返,打乱了所有的计划。不过亦有很大的收获,洛宁远无意间从凌霄阁阁主口中得知了当年的那桩交易和如今解药在何人手中,也就是因为有了这些新的情报,他才想出了这个新的计策。
玄墨离还记得这次昏迷之前,从中原回来的洛宁远,对他说道:“少主,属下没能完成任务,请少主责罚。”
玄墨离微微蹙眉说道:“洛叔,怎么回事?”
洛宁远双膝跪地说道:“少主,属下该死,凌霄阁主凌紫悦曾经救过属下,所以属下……”
玄墨离淡淡说道:“洛叔是喜欢她吗?”
洛宁远说道:“……没有。”
洛宁远的结发妻子,是玄墨离母亲的贴身侍女,也死在了那场大火。大火发生之时,洛宁远的妻子将襁褓中的玄墨离藏在了床下的暗格里,自己则身中数刀倒在一旁,身下死死护着已经昏死过去,年仅两岁的洛子清。玄墨离不懂洛宁远对凌紫悦是怎样的一种感情,能让他暂时放下这些事,但玄墨离这一生到目前为止都只有恨。
当时玄墨离淡淡的说道:“无所谓,凌霄阁到底与当年之事有何关联,目前尚不知晓,洛叔下不了手就算了,等这件事情结束之后,你可以去找凌紫悦。”
但洛宁远却发誓永远不再见凌紫悦,玄墨离虽然不懂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但是他真的不介意洛宁远再去见凌紫悦。玄墨离本是淡泊的x_ing子,被这些年的折磨生生的逼出了一股肃杀之气,他只想快点结束这样痛苦的生活,卸下这样的枷锁,一切都太过沉重,压得他透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