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乱糟糟的,有很多很多东西闪过,他自己也分辨不清。
他就这样在地上坐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到了破晓时分,鸡叫声响,才将他惊醒。
动了动,他的手脚已经麻了,沙地上又冷,反应过来才发觉,身上都没有温度了。
白路慢慢站起来,觉得胸口疼的厉害,低头去看,衣服上已经现了一大片血色,恐怕是摔下去时把伤口压开了,先前又没发觉,才有了这么多血。
天亮了,人世间,从生到死,从死到生,恍如一场大梦。
“夏卿卿……洛依依……”无意识的呢喃,他曲起手指,本意要在紧紧拳头,却找不到一丝力气,甚至有些气促难受。
六个字,两个人,一世情,扯得白路心窝一痛。那痛是绵长的,好像心头被人开了个口子,慢慢的,细细的撕扯着。
白路把手摁在胸前,一点也拦不住里面的痛。静静站着,半晌才缓缓的,走向前方。
他也不知道前方到底通往哪里,反正无论是通向哪里,都不会比这里更让他伤心了。现在的他只是想要走下去而已,可以漫无目的,大脑放空的一直去下去。
夏卿卿和白路分开之后,没走三天,便被秦凉发现了踪迹,他与聂行风商量了几句,两人一拍即合,只当从未见过夏卿卿的影子。
苏丹找到秦凉时,夏卿卿已经到了江南。
再次听见夏卿卿的名字时,苏丹莫名有些怔仲。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断过的手腕,她几乎不可闻地叹息一声,终是放不下,看着窗外的明月,她说:“被她差点杀了的那一瞬间,我心里竟然是这样想的,想我面前的这个人,是我这一生的爱。”
秦凉默然,心中感到一阵悲凉,苏丹的信仰不可逆转,什么样的爱都无法改变她,也没有谁能阻止她。
执念,苏丹就是这样一个偏执到极点的人,若对,欣然坚持;若错,虽承认错了,却是死不悔改的。
她将会是仰视天下的人,可是高处不胜寒,那个位置,太冷了,她这样的偏执,定会痛苦不堪。
“你没了她,还有谁会更爱你?”
“这世上没有人会比夏卿卿更爱我,她之所以要和我做对,不是因为我在她心里的地位不够,而是,我违背了她的信仰。”苏丹忆起在燕返寨那晚,她斥责自己,“我在她心里,永远排在第一位,可是,我输给了她的信仰。”
“难道她就赢过了你的信仰?”
苏丹笑着摇摇头,慢条斯理的说道:“你不懂,如果那晚,如果她告诉我,虽然她不认同我的做法,但是为了我,她愿意试一试去认同,我,我当时肯定会放下一切,和她走。”
“你到底是怎么看她的?你的附庸物?因为不完全以你的想法为宗旨,所以不管再喜欢她,都要将其毁掉?”秦凉冷声质问。
苏丹垂下眼睑,不再言语,看起来不是无法回答秦凉的话,更像是她的回答不是给他的听的,他没有质格听。
她本来想说,夏卿卿是她的挚友,挚爱,然而这一句挚友挚爱却哽住了喉。
秦凉冷哼一声,抚袖而去,似是不屑交谈了,他走到房门前,脚下一顿,道:“你会后悔的。”
身后没有任何声音传来,秦凉愤愤的离开了,过了好半天,苏丹才摸着腰间的玉佩,淡淡的说:“也许在未来的每一天我都会在后悔中度过,但是,这一刻,我意已决,无法变化。”
窗外寒风凛冽,一夜不绝。
作者有话要说:
☆、花飞花谢飞满天
天阴沉沉的,下着小雨,秦淮河畔一派的歌舞升平,纸醉金迷。
夏卿卿一路奔向曾经与苏丹呆过的宅院,看着院子里的那棵海棠树,她暗暗叹息,心底犯上阵阵酸楚,闭了闭眼,遮住眼睛里的难过。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喜欢了十几年,却原来是这般结果。
她平复了心情,上楼往她们曾经的房间去。
每一步走过去都是一阵心悸,她这样想,想她心上的那个人是和她命一样重要的人,她多么想和她,一生一世。
夏卿卿慢慢坐到床上,曾经在这张床上,她们相拥而眠,夜里醒来,她会借着月光细数丹儿的睫毛,幸福的恍若隔世。
她说,这十五年中,我只注视着一个人。她的喜怒就是我的喜怒,她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无论发生什么,我不会离开她半步。
她说,人世无百岁,尘世间的相聚太过短暂,卿卿,我们一定不要分开,好好的,把我们仅有的时间都给彼此。
她说,我们走,去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我们可以去教书,日子可能会很清苦,但一定是开心的!
……
夏卿卿将两人之间的过往一一回忆了一遍,一直到半夜也没有回忆完,眼睛干涩,快要睁不开,脑子却异常清醒。
隔壁的青楼传来幽幽的琵琶音,夏卿卿下意识的看过去,对面青楼的三楼对着院子的窗台上,一个女子坐在上面,长长的衣袖在风中摇摆,那纤弱的身影突然毫无预兆地急速坠下。
夏卿卿没反应过来,只看见那身影落在院子里,红的血染上白的衣裳。
夏卿卿看着不远处那滩血,良久,听到对面有人惊呼,她抬头看向对面楼上飞身落地的少女。
“姐姐……”少女慢慢滑跪到地上,夏卿卿手搭在窗台上,静静看着她们,以她的武功,整个院子里的声音都逃不过她的耳朵。
“姐姐……百年之后,我就下来找你……”泪水滑落脸颊,她的声音还是微微颤抖着,双肩颤动了几下,她极力稳住了声音,柔声道,“千万要等语儿。”
绵长苦涩,带着浓郁伤痛,一句话像说了一辈子。
夏卿卿只是静静看着这个少女,不知道在想什么。
又有一个蓝衣少年从对面的青楼飞身下来,他看着抓着少女,整个人都透露出一种寂寞,高处不胜寒,他问:“语儿,你可恨我?”
少女猛的转头看着他,她看向蓝衣少年时,身上发出的只有漠然,无爱无恨,如同看到街上的陌生路人:“公子做的如此绝决,又可曾后悔过?”
少年不言语,少女也没在意,继续道:“如果说怨恨,我只怨一个人,就是姐姐,我怨她,怨她为何从来都不曾回头看我一眼……”少女看着少年冷冷一笑,“公子,天下之大,你终究只是一人,直到死,还是一个人!”
“我不后悔,永远不!”蓝衣少年沉声道。
夏卿卿关上窗户不愿再看,就在刚刚那一瞬,她突然发觉,她的心情也和那蓝衣少年一样。
无论怎样的痛苦,终究不悔。
爱不悔,恨不悔,怨不悔,今日,也不悔,便是他日死在丹儿手里,也至死不悔。
世间万丈红尘,只她一人得此般心意。
夏卿卿躺到曾经她们共枕的床上,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闻到了苏丹身上的香味,但她清楚的知道这不过是她的念想。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天到晚闯祸,可命却大的很。”
微微带着调笑的声音响起,夏卿卿整个人都僵在床上,门被一双素洁的手推开,来人的脚步慢慢靠近床边,突然,夏卿卿从床上跳起来,一把搂住了来人的脖子。
“丹儿,你不知道我对你……”她想说的很多,很杂,很乱,脑子里纠结成一团,她很想告诉的人,她喜欢她,可是又怎么能说出口?说,便是错。
“你对我情根深种,你爱我。”苏丹轻轻笑着,柔声问:“你想说的可是这个?”
夏卿卿用力搂着苏丹的双肩,一瞬间就放松下来了,她紧张兮兮的放开苏丹,像是被人发现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
前面的人微微笑着,眼角眉梢都带着暖意,她还在说:“你喜欢我,从前便是,处心积虑,曲意逢迎,就想逗我开心。”
“你……知道?”夏卿卿跌坐到床上,脸上有些木然,突然,她抓着自己的衣角,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到自己的手背上,她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所以你才那么快的嫁给顾昭钰,因为我让你觉得恶心?”
“恶心谈不上。”苏丹高高俯视着夏卿卿,恩典似的吐出五个字。
她喜欢上的这个人,一点都不在乎她,她以前觉得可以一直在那个人身边待下去,只要能看着她就觉得很满足了。可是现在,她可怜自己的天真。爱一人,倘若没有回应,真是比死还要难过。
海棠花飘进屋里,这个天气,还有盛开的海棠花,那已经是最顽强的花了,可终究开不了几日。
沉默半响的夏卿卿突兀开口,目光甚至没有转到苏丹脸上:“我以为,我以为我对你的真心,我对你的好,你是喜欢的,是在意的。”冷冷一笑,“可对于一个跳梁小丑,有什么可在意的?”
夏卿卿抬头深深地看着她,又低声问:“苏丹,爱一个人是不是就会没有底线的妥协?不管她伤过多少次你的心,伤的有多深,都能在心里找无数个理由让自己轻而易举地原谅她?”
苏丹静静看着她,眼里无悲无喜,像在看一场闹剧。
“看我挖出心来对你好是不是很有趣?”
“看我每天晚上盯着你的侧脸入睡是不是很有趣?”
“看我因为爱你,所以找各种理由不肯嫁人,也不肯让你嫁人是不是很有趣?”
“看我被你算计还要回来担心你出事是不是很有趣?”
一连串的质问几乎让她崩溃,眼眸因激动而愈加的明亮,语气却愈加的淡然,带着心灰意冷的失望:“苏丹,你的心是铁石做的吗?”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苏丹看着夏卿卿,心就跟被人掏出来似的疼。
她抱住了夏卿卿,用力的抱在怀里。
她能感觉的到夏卿卿在她怀里发抖着,她们都在颤抖着,挣扎着活着。
苏丹在夏卿卿耳边柔声说道:“夏卿卿你说我伤了你的心,可我赔了三条命给你。”
两人静静抱着,谁也没有推开对方,就保持着这样暧昧不明得距离。
良久,苏丹双手劲道微松,夏卿卿推开了她。
“三条?你倒往自己脸上贴金,苏丹,我只欠了你一条命,幼时之恩,现在还清了!”
垂眸冷笑,她开口:“哼,要不是我……”要不是我在乎你,你早就被我杀了!
察觉到这句话不很和时宜,她马上岔开了话题,语气十分生硬:“随你怎么说,现在外面团团围着我的人,你插翅也难飞!”
“苏丹,你不是还在我手上吗?”她偏着头看着她,唇角微起,整个人都散发一种奇怪的气息,带着点邪气。
苏丹了然的点头,又好笑似地叹口气:“你当真舍得我?那么多次你都无法动手,你觉得你今天会有勇气杀了我?”
夏卿卿没搭话,她走到窗户边纵身一跳,外面黑压压的,果然是满街的士兵。
苏丹站在窗边看着打算硬闯出去的夏卿卿,习惯性的把玩着自己的垂发。
夏卿卿回头时,看见窗边素衣翩飞似只白蝶的苏丹从窗台跌下来,唯美的惊人。
夏卿卿的第一反应就是飞身跑过去,几步后又停在原地,她想,苏丹又不是不会武功,突然掉下来,肯定有什么阴谋。
她满心以为苏丹会在落地之前调整姿态,平安落地,所以她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苏丹摔地上。
落花漫天,夏卿卿站在苏丹的面前。
白的衣裳,红的血,很刺眼。
夏卿卿的血液仿佛凝结了,好像是一场梦,你一转身一眨眼,人都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