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卿卿看着她的神情很温柔,“你心里,到底还是有我的。”
苏丹大笑起来,筝音乱糟糟的,一如人心,然后她的表情突然僵硬了,她将怀中的匕首拿出来看了看,轻轻笑道:“我原来,也是来杀你的。”
夏卿卿道:“你指甲中有‘梨花雪’,只要你向当年一样去摸我的唇角,我必死无疑,但是你却要用那匕首来杀我,舍近求远,你分明,是在等我杀你。”
苏丹手中的匕首掉了下来,仰天大笑道:“果然是知道我的人。”
夏卿卿却爱怜的看着苏丹,一直看到她眼睛里去:“我也在等你动手。死在你的手中,也未尝不失为一件好事。”
苏丹的笑容有点苍凉:“那时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夏卿卿看着苏丹,唇角微微颤抖:“梨花林中,花枝为盟,同生死,共荣辱,若有虚言,血溅梨树,是谁说的?若是少了你,生不如死,是谁说的?如果这些话都算数,皇后娘娘,你要从哪里搬来这么多血!”
苏丹笑笑,云鬓花颜,脸上透出一丝红晕,极其动人,如同桃花开败前那最后一点红,“如果不是经过了这些,我只是荒园,是青冢,是白骨一堆。卿卿,小时候我问你人生的终点是什么,你说不清,现在我终于找了答案。”
苏丹伸出一根手指,在夏卿卿的心口戳了一下。
“人生的终点其实就是心的最深处,我的终点是你。”
这一下好像戳破了皮肤到达了心脏的深处。
夏卿卿看着苏丹,她突然很想从头活一次。
如果有这个机会,她不会选择做什么大侠了,她想要亲手为丹儿种一些梨花,闲来无事听她的弹筝,下雨时撑起绸伞,送她慢慢从府前街的夏府走到苏家的绣楼,哄的她笑语盈盈。
在寂静中,那些年和苏丹的日子又纷纷涌到夏卿卿的面前,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最初…
作者有话要说:
☆、庭前花色倍伤情
故事还要从三年前说起。
三年前,苏丹和夏卿卿年方十七,正是带着青春活力的小女儿,成天过着煮茶泼墨的开心日子,无忧无虑的……
在这花一样的年纪里,苏丹和夏卿卿在秦淮河畔邂逅了顾昭钰。
苏丹是苏丞相的独女,而夏卿卿出身武将夏家,自小被当作男儿教养,十三岁便跟着兄长拉着苏丹到各地去平定匪祸,两人一文一武,号称绝代双骄。
十六七岁的世家姑娘,那个不是被踏破了门槛,但大将军府夏家,丞相府苏家反而门庭寥落,没有哪个贵族敢娶这两个人。
娶了苏丹,怕是以后敢纳个妾,或者对苏丹有一点点不好,冷落了她,都会被夏卿卿打死,而夏卿卿,她放出了话,苏丹一日不嫁,她也一日不嫁。
凌皇听闻这事之后,特地宣了苏丹一见,惊为天人,便起了意。
夏卿卿知道了马上卷包袱,带着苏丹便走了。
外面找翻了天,可谁也没想到,苏丹和夏卿卿光明正大的住在秦淮花街中。
一向热闹的秦淮,处处有着糜烂味,顾昭钰就是这个时候进了一家青楼,叫了个弹曲的,便坐到了三楼雅间的窗沿上,从窗外仰视天空,目光微凉。
歌妓的曲子温柔深情,一派的缠绵悱恻。
蓦然——激昂的筝声从窗外传来。
铮铮铁骨又带着俯视苍生的哀婉。
这一刻,顾昭钰从筝声中,听到了不甘,听到了战意。
屋里的曲声是何时停下的,顾昭钰没注意。
他被这曲震撼了,他静静坐着听曲,沉浸在弹曲人的世界。
筝声回荡在耳边,血色仿佛可以从曲中流出来。
即使在秦淮水榭中,也让人置身于战场白骨的悲壮中。
至哀至殇,忧国忧民。
顾昭钰不知该用什么言语去形容此刻的感觉。
他侧身低头想要去看弹筝之人,一眼就看到了下面民居里,海棠花前,那个舞剑的血色影子,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落。
看样子,应该是和他年岁相差无几的女子。
柳眉星眼,倾城颜色,血衫漫卷,光影凌乱。
他只觉自己从一个梦境进入了另一个梦境中。
前者是一步错,家败人亡的噩梦,而后者是红颜如水的美梦。
舞剑的女子收了剑,转过身,朝海棠树下看不到的阴影地方微微一笑。
顾昭钰的心被重重的击了一下……
“丹儿,可好看?”夏卿卿拉过苏丹的手,依恋之情明晃晃的在眼里。
“坐下来听我为你奏一曲吧!”苏丹接过夏卿卿手中的宝剑,伸手拿了帕子细细印去卿卿额头的汗珠,笑的温柔。
夏卿卿鼓着腮帮子连声点头,坐到了苏丹身边伸手抱住了她的腰肢。
苏丹按了一下弦然后猛地弹指,金戈破空之声倏然响起,一曲《十面埋伏》铮铮跃出指尖。
顾昭钰闭眼听筝声,这筝声似乎是为他而弹一般。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筝弦乱,渐渐地不成曲调,先诉悲愤,指尖血珠落到筝弦上。
“九州烽烟扬,京城尚歌舞,恨平身,鸿鹄难书。”他郎声念,纵身一越,人已轻飘飘的从窗户而下,落地后轻轻一转,正站在弹筝之人的面前。
夏卿卿本来闭眼细听筝声,听到顾昭钰的动静睁开眼却看到苏丹弹的手指染血,骇然叫道:“丹儿快停下!”
苏丹猛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弹过了,连忙收指,“啪”地一声,三根根筝弦骤然崩断,弹在苏丹白皙的手背上。
“丹儿!”夏卿卿慌了神,抱着苏丹的手对着伤口吹气,心痛如割。
苏丹勉强一笑安慰夏卿卿,嘴角的弧度却被卿卿瞪了回来,于是转头看向不请自来的顾昭钰,温和的声音中自有一股孤傲,“你是谁?”
顾昭钰眉目一剔,“你又是谁啊?”
苏丹的视线转到了拿着帕子细细擦去自己手上血迹的夏卿卿,似乎是不屑与之言谈。
他心思玲珑,知道冲撞了这女子,自觉唐突,“在下顾昭钰。”
“原来是顾小公子。”苏丹对顾昭钰微微敛首示礼,也不见对顾昭钰这个啸逸王爷的幼子有多待见。
“敢问姑娘芳名?”
“平民百姓,实在不敢高攀公子。”苏丹答的疏离而冷漠。她虽然对听得懂自己筝声的顾昭钰很有好感,但实在不想和王族打交道,特别是现在局势这样特殊的顾家,毕竟,啸钰王爷的兵权一直让凌皇深深忌讳着,欲除之而后快,只是苦于找不到契机。
顾昭钰还想说什么,夏卿卿抬起头很不客气的怒斥:“你是登徒浪子吧!丹儿不想和你说话!”
夏卿卿怒视顾昭钰,不知怎么的,面对这人有种莫名的不安,真的很讨厌他,这种感觉,眼前这少年一定和自己八字不对!
夏卿卿小心掩饰着自己的不安,却还是忍不住开口怒斥这人。
“卿卿!”轻启朱唇,苏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绝对的。夏卿卿几次张嘴想叫顾昭钰走,又担心苏丹生气,终究没有开口。
“你快点走吧!我们要出去了。”夏卿卿不知怎么的,脸色一变,难看的很。
顾昭钰瞧着夏卿卿的样子,也知道她们是真有事,点点头,潇洒的握拳行礼,“那么,在下告辞,明日再来叨饶!”
“你还要来啊!”
“那么明日再见。”
夏卿卿和苏丹露出截然不同的反应,顾昭钰见好就收,点地就出了院子,苏丹看没人了,点了点夏卿卿的额心,一脸嫌弃的模样,“你呀!怎么能这样无礼!”
“丹儿……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夏卿卿嘴巴一瘪,一把扯住苏丹的袖子,整个人黏在了她身上,“我哪有!”
夏卿卿口无遮拦,夏卿卿胡作非为,夏卿卿霸道小气,夏卿卿毒舌专横,夏卿卿无理取闹……
满身缺点的夏卿卿。
苏丹欲哭无泪,看着卿卿,轻声说了句:“看来我只有陪你一辈子了。”带着温馨和浓浓的宠溺,还有点无奈的认命。
“丹儿,苏伯父已经到大厅了。”卿卿早就知道了苏丹这次没打算跑了,她紧紧抓着苏丹,
便是皇帝来了,不打死我,我也决不放开你这只手!
“我可不想你嫁给老皇帝!伯父肯定不会出事的,放手这一切,我们走!”
苏丹看着她着急的样子轻轻笑了,皇帝要强娶自己进宫,卿卿二话不说的带自己走,这番情义……苏丹看着卿卿焦急的眼神,想起十二岁那年她信誓旦旦地说出的一句话——“你我同长同老,同生同死,永不分离。”,这时想起来不知为何竟是多了千万样滋味。这世间当真会有这么两人吗?
她理了理夏卿卿微微凌乱的发髻,如果是卿卿,却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她为自己做了这么多的事,怎么能连累夏大人!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我们又能去哪里?”苏丹摇摇头,似是想起身,看了眼夏卿卿,又没动了。
她知道父亲在大厅等久了自然会来找,至于皇妃,哼!世间万事在结局没有真正到来前,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风,拽落满天娇艳的海棠,两个绝世独立的少女在那铺天盖地的花雨下,美得宛如一幅水墨画……
苏丹的父亲苏泽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夏卿卿看见苏泽进来连忙起身,习惯性的伸手去拉苏丹,转过头却看到苏丹已经自己起来了,仰头看着苏泽。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还能去哪。”苏泽摇摇头,微微怜悯的看着倔强苏丹,这般性情,进了宫是要吃苦头的。
苏丹笑的温雅,“北有五胡,南有蛮夷,哪里来的天下皆王土,现在五胡来势汹汹,父亲身为右相,不是最清楚了吗。”
苏泽脸上的怜悯猛地凝固了,他静静看着自己的女儿。
苏丹拉了夏卿卿的手,温和的说,“卿卿,你去归雪楼买 ,四鲜果,四干果,四咸酸,四蜜饯回来。”
夏卿卿幽怨的瞄了一眼苏丹,要支开人也没必要买这么多东西啊!
苏丹一看夏卿卿的眼睛就知道她又在闹别扭了,拉着她的手轻轻一笑,卿卿点点头,裙摆飞舞,快步离开。
苏泽看着苏丹,最终长叹一声:“不怕我杀了你。”
苏丹无声地盯着他。
苏泽脸色严俊:“今皇室外忧内缓,朝不保夕,丹儿,父亲我君临天下之机已然成熟!你现在去宫里打探消息,到时,你便是公主!”
“哈哈……”像听到十分好笑的事,苏丹一下子就笑了起来。她笑得肆意张狂,将苏泽的脸色笑成一片惨白才停止了笑声。
“君临天下?公主?”苏丹脸色冷了下来,“苏丞相,你教大的人会如此天真么?你也太侮辱我的智商和头脑了!我不过是一个孤女。”
苏泽心里波涛暗涌却兀自坚持:“孽障!我还在你面前。”
“苏丹的父亲可不姓慕容。”
苏泽脸色阴森森的看着苏丹。
苏丹笑得温润如玉,“我苏丹虽然对本国没什么感觉,甚至觉得它越早亡国越好,可却也不愿意看到蛮夷入我国,欺压我们汉人。”
苏泽深吸一口气,“不错,你确实是我那年捡来的,但是,我早已经教化于汉人,慕容与我早就恩断义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