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凌恭微微一怔,意识到他的“至宝”滑出了衣领,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了抚颈间的小瓷瓶,珍而重之地掖进了衣服里,随即掏出一根香烟,夹在两指间,向尹孜比了比,礼貌地问:“这儿能抽烟吗?”
尹孜有点惊讶,旋即调侃道:“大明星,变得严谨了,在我这儿,你随意啊。”
曲凌恭熟稔而优雅地将烟点燃,挟在修长的指间,深深吸了一口,袅袅烟雾弥散开,像淡淡一层屏障笼罩在身侧,将他俊朗的身影烘托得更加落寞萧瑟。
“你烟龄几年了?”尹孜不经意问。
曲凌恭想也没想,给出了精准的答案:“还有三天正好七年。”
尹孜领悟到什么,涩然地笑了笑。
是啊,都七年了,那不就是从张钧若离开的第三天就开始抽烟了?
他还记得那时候,这小子疯了一样叛出了曲家,无家可归还跟自己挤在一起住了一段时间。
尹孜从吧台里取出了一小盘干酪和坚果,嘱咐他少抽烟,抽烟会缺钙,将小盘子向他推了推,让他佐酒吃,顺便补钙。
曲凌恭轻轻道了谢,仰头将辛辣甘冽的琴酒倒入喉间,一口咽下。
尹孜看着男子幽深的眼瞳,问:“一个人寂寞吗?要不要兄弟给你物色一个好的。”
曲凌恭转过头,勾了勾嘴,原本邪魅的坏笑此时看上去是一片惨然:“不用了,我怕……他会伤心。”
男子下意识地抚了抚颈间藏在衣服下面的瓷瓶。
他那么爱我,我怎么会再让他伤心呢?
尹孜幽幽叹了叹气,沉吟片刻说:“一辈子,遇到这么一段……也真够刻骨铭心的了……有个那么纯的人,那么爱你,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是幸运!”曲凌恭淡然却坚定地说,“是我一辈子——全部的幸运了。”
尹孜喟叹道:“哎——也是,一辈子——值了。”
尹孜给曲凌恭换了新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想着一年也见不到几次,随意絮语叙叙旧。
“你这几年发展得也不错,粉丝也多,年级又不大,怎么那么低调啊,跟德艺双馨的老干部似的。我看你除了宣传期,平时基本不露脸。你在忙什么啊?”
“忙的事可多了……前年考了潜水资格证,去年学了摄影,还有料理班、烘焙班,巧克力甜点班什么的……”
尹孜半张着嘴,下巴就要坠地,又听男子淡淡地补充道:“还学了中医……”
尹孜奇道:“你学这些做什么?”
被他突兀一问,男子眸光倏忽间暗淡了下来。
是啊,他学这些做什么呢?那个他要好好呵护的人已经不在了。他就算十项全能,又有什么用呢?
可是,他学这些的时候,就好像他在一步一步实现自己未兑现的诺言一样,就好像……跟他在一起一样。
他去海岛潜水,看到颜色缤纷的小鱼环绕在周围,就会想到男孩春雪初融般的笑,他做出惊艳又美味的料理,就会在脑中臆想男孩尝到嘴里会是什么表情。如果不这样想着,他就会觉得人生是一口干涸的枯井,了无生趣。
尹孜一看到他这副神情,就猜到了其中的关节,赶快收住了嘴。
那还用问为什么吗?能牵着曲公子的心魂的,一直都只有一个人,即使那人离世了七年,也未曾改变。
尹孜看到曲凌恭视线落到吧台一隅,循着他的视线望去,眸色不禁一暗,他郁郁说:“你们都是贵圈的,应该也听说了吧……那一对也是——”
他把“生死殊途”四个字咽了下去,只深深叹息。
“你说这几年都是什么事啊?简直天妒英才,郭家小公子那个叫‘君寻’的小哥,人又好,长得又帅。怎么这么倒霉?”
尹孜愤愤不平,调侃着说:“你说是不是那边选男妃,他和你家那位长得太好,被一起选走了。”
曲凌恭不予置评,沉默地望着如今空荡荡的座位,尹孜也怅然不语,两个人都是二十多岁的青年,却好像历经了人世间繁华褪尽后的苍凉萧瑟一样,已经深深感觉到人生里弥散的肃杀之气。
那天跨年夜,尹孜的酒吧里照例纸醉金迷,尹孜请了一组地下知名的乐团,声势烜赫地闹腾了一夜。
曲凌恭喝得酩酊大醉,伏在吧台上径自睡了过去。
梦里,他回到了星忆中学教学楼的楼道里。
他站在空旷无人的走廊中央,看到走廊尽头,在那片浅绿色墙壁前,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静静伫立。
他心里一阵悸动,眼眶酸涩而灼热,踯躅着缓缓迈开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带着一种近乡情怯的怯意,一步一步向那道细瘦的身影靠近。
近一点儿,再近一点儿。
他终于来到了那人身边,看清了那人清隽俊雅的面容。
暑假里寂静无人的走廊尽头,在他那张奥数比赛第一名的红色喜报前,他的若若静默地伫立在那里。白净匀长的手指略带犹疑地抬起,用指腹在他名字那三个漆黑的墨迹上轻轻地摩挲。
他看到男孩露出了晴光映雪的微笑,那笑容是那么鲜明,那么欣喜,仿佛一夜春风,满树融融的苦楝花全都开了,向他吐露着浅淡清新的芬芳。
他听到男孩清朗的声线,小声说道:“好久不见。”
有泪倏然间夺眶而出,曲凌恭伸出双臂,想要紧紧环住咫尺之间那个瘦削的身体,却只抱住了一片虚空。
在那个世界里,他只有意识没有实体,像空气一样透明,男孩无知无觉地穿过了他的身体,向着走廊另一头轻盈地跑去。
那边,韩雪茹站在远处,轻声问:“钧若,真的要转校到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