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凌恭觉得呼吸都在打颤,张钧若他什么也没跟自己说,只给自己留一个纵身坠楼的背影,他真的太狠太绝了。
他声音颤抖着,几乎带着哭腔:“若若,你到底在干吗啊?你说过相信我,会等我的。你……”曲凌恭不受控制地哽咽起来,他从来不曾哭过,突然就觉得眼眶灼热而酸涩,“若若,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恨我?”
——恨我忘记了你。
男孩不想这人因为自己的死而感到愧疚,他勉强找到了一丝力气,在他怀里虚弱地摇了摇头。
他谁也不恨,他们都是对的,只有自己才是错得彻底的那个人。
他皱紧好看的羽眉,张了张嘴,唇角溢出一丝蜿蜒的血痕,用气音从喉咙深处艰涩地绞出几个字。
曲凌恭俯下身,控制着全身的颤抖,屏住急促而纷乱的呼吸声,静心去听男孩留给自己的话。
他说:“对不起,是我太执着了……”
对不起你,对不起小杰,对不起我们的回忆,也对不起我自己……
张钧若想,这就是他给这个世界留下的最后遗言吧,真的很对不起,也真的……很不值得……
说完这句话,男孩全身脱了力,软软沉进少年温热的怀抱里,像睡着了一样沉静安然。
车子还在漫天飞雪的暗夜里向着医院的方向疾驰,远视灯打出了一道笔直幽冷的光柱,将搓绵扯絮的雪片照得无处遁形,车厢里静默无声,耳畔只有窗外凄厉的朔风低低呜咽。
曲凌恭怔怔地望着怀中男孩沉静的睡颜,翕动着鼻翼,梗着一口气,半晌不敢出声。
车内的温度将男孩眼睫上的霜雪融化,点点细碎的水光,渐渐汇成了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男孩狭长而优美的眼梢滑落,像一滴泪悄然划过了男孩惨白如雪的脸庞,隐没进自己胸口处的衣服里,留下一小片微不可查的印记。
不知怎么,曲凌恭垂落了视线,怔住了一样,不敢再去看男孩的脸。
他就这样怔愣愣地凝视着男孩露在校服外面的一截手臂,它像燃烧殆尽的灰烬一样,渐渐染上了一层苍白的青灰色。
静默了片刻,满心的绝望终于铺天盖地地翻涌上来,他感受到了一种空前的恐惧,那是他从未经历过的恐惧感——他将要失去最重要的东西了,像从灵魂深处剜走自己的一部分一样,伴随着强烈的撕裂感,蜂拥席卷他全部的感官。
怀里的身体渐渐地失去了最后一丝温度,怎么焐也焐不暖了。
冷酷的绝望从脚底迅猛地攀绕上来,一下子攫住了少年的呼吸。
少年渐渐由哽咽变成了哀嚎,最后变成凄绝的恸哭,冷风戚戚的雪夜里,听得人心魂俱伤。
尹孜缓缓停下车,木然地望着挡风玻璃外纷纷扬扬簌簌洒落的雪片,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骤然握紧双拳,泄愤一样用力捶打着方向盘,在从后座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哀恸中,肆意骂着脏话。
飘雪的深夜里,空荡荡的马路上,刺耳的车喇叭声不断响起,凄厉地划破了星光暗淡的天幕,跟轰然炸裂的烟火声混合在一起。
车子最终还是驶到了医院,只是悲痛欲绝的少年已经完全陷入了狂乱状态,他抱着男孩已经冷掉的身体,像穷途困兽一样,背靠着急诊室一隅,声嘶力竭地嘶喊,不让任何人靠近。
最后是尹孜、张钧若的父母,以及急诊室里的医生一起合力,才将男孩制住,从他怀里接走了裹着半身血衣的细瘦身躯。
男孩走得仓促,没给这世界留下任何只言片语,只在弥留时,跟曲凌恭说了几个够他一辈子锥心剜骨的字。
警方从当晚尹孜和曲凌恭的口供判定男孩是自杀,做了笔录就匆匆而去。
第二天,曲凌恭调取了学校前后c.ao场的监控录像,在一段影像中找到了张钧若的身影,那段影像中,还有自己和方一菲“拥吻”的画面。
画面里,男孩僵立在教学楼后身的拐角处,怔然地望着远处一对激情拥吻的“恋人”,表情惶然又无措。
曲凌恭漆黑的眼瞳颤动着死死盯视着那段录像,那一刻,他好像可以身临其境地感觉到张钧若的内心,感受到那个人在目睹自己跟方一菲“热吻”时的震惊与绝望。
剧烈的痛楚,狼奔豕突一样撞击着少年的胸口,让深受打击的男孩站立不住。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那是一个怎样单纯而虔诚的灵魂,那是一个怎样美好到令人倾心的人,那个人对于爱情的执着就像风雪中的朝圣者,那颗真心,赤诚而纯净,容不得一丝亵渎和污染的。
他也深深感觉到,他配不上那样的若若,他太青涩了,他不够好,不够强大,不配拥有这颗世上最好的真心。
录像的最后,瘦弱的男孩跪倒在围墙下,瑟缩着双肩,攥紧胸口剧烈呕吐的画面,就像烙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曲凌恭心里,让他每次想起这一幕,心口都会摧肝裂肺地剧痛。
那天,一向桀骜落拓,俊美狂狷的少年,在学校的监控室里,失控到抱头跪地哀嚎。
☆、你的名字,我的幸运
第71章 你的名字, 我的幸运
张钧若的葬礼定在了三天后, 灵堂上的照片是曲凌恭在海岛的白沙滩上为他抓拍的。
男孩微微侧过身,一头黑发被海风吹得有一丝凌乱,素白光洁的脸上, 却也因为那些微的凌乱而透出鲜活的朝气。
照片里, 男孩穿着他最爱的白衬衫,转过身望向镜头外。
曲凌恭记得当时张钧若正在岸边看海鸥,他叫他,男孩闻言转过身, 微微上扬的嘴角还带着来不及消弭的笑意。
眉浓黑而秀丽,乌亮的眼瞳莹莹润润的,清澈如一泓湖水。
男孩身后是千顷翡翠色的海水, 连接着近乎于透明的蓝天。几只纯白的海鸟点缀在海上,画面清新得像旷野里带着青Cao味的风,吹拂进在场所有哀痛者的心里。
张钧若安静地躺在玻璃棺里,身上穿着一套他平时最爱穿的白色卫衣, 脸上和身上的血迹已经被擦拭干净了, 修长白净的手指交叠在胸前,恍惚间依稀还是那个俊逸纯然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