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文颐躺在床头,支起上半身看贺林奈,说:“那你跑什么?我还以为我妈妈对你施加压力了,跟她大吵了一架。”
贺林奈神色复杂地盯着祝文颐看了好一会儿,说:“祝阿姨是个好妈妈,你很幸运。”
“梅阿姨对你不好吗?”祝文颐说,“我想听你讲讲梅阿姨的事情,你在继父家里,到底是怎么度过的?”
“……”
贺林奈久久沉默着。
半晌,她站起身,脱了外衣之后躺下,背对着祝文颐,一副不想多理会的样子。
又是这样。谈到梅伊岭就沉默,谈到这几年的经历就沉默。祝文颐一直以来都很温和,等着那扇心门自己打开,或者贺林奈亲自将钥匙交给自己。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做到了一半,但经过这次逃跑事件,她才意识到并没有。
贺林奈仍然是一个相对独立封闭的个体。
这次,祝文颐并不打算再给对方更多时间反应。她从背后抱住了贺林奈,将手放在贺林奈的胸口。
贺林奈有些措手不及,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就想要从祝文颐的怀抱里挣脱。祝文颐却紧紧地抱住对方,说:“你的胸这么软,心却这么硬。我都追到这里来了,你都不打算告诉我吗?我不在的那几年,我想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想知道你的人生,这也有错吗?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情侣的关系了,我也以为这个已经可以对我讲了。”
祝文颐将脸埋在贺林奈的背上,呼吸打在脊柱上,声音传过来有些闷闷的。
“你什么都不说,我就会乱猜。梅阿姨是不是对你不好?打你骂你了吗?饭有没有吃饱?有没有被体罚,有没有好好读书?你什么都不说,我就觉得你过得特别特别特别惨,很想跑到他们面前,斥责他们。还想找人告他们,可是你什么都不说……”
说到后来,竟然像是要哭出来了似的。
祝文颐的身体很软,此刻剖白出的内心也很柔软。贺林奈听她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直到肺里面的空气用完,她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又吐出来。
“没有。”
“他们没有对我不好,甚至可以说相当客气。吃喝拉撒都有,就连衣服也都买中高端品牌。”
“有时候我觉得是我的问题,是我不知好歹,是我冷漠无情。他们给了能提供的物质条件,但我觉得跟他们不是一家人。我没办法回报爱。继父对着我笑,跟他对同事家小孩的笑容差不多。我应该满足的,至少没有虐待我。可是我没有。”
“我就是恨,我恨梅伊岭。她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觉得我拖累她了,那就永远也不要管我啊……或者在出车祸的时候掐死我,不好吗?她生了我,却不觉得我是她女儿。我猜她只是爱我爸爸,她是为了我爸爸才要我的。我爸死后,我跟她就是没有关系的两个人了。”
“我理解她,长大后才理解的。有那么多女人天生不亲近小孩,她大概是其中之一。我没办法站在道德制高点,强迫她爱我喜欢我,半夜给我掖被子,我大姨妈给我捂肚子。但我就是很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全部告诉我呢?她的冷漠,她的‘不爱’,在她的角度是正常的。可是我那时候是个孩子,我怕啊。”
“也许是我太不坚强了吧……失去爸爸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不是孩子了……”
不知道为什么,贺林奈被祝文颐抱着,她背对着祝文颐,这时候却敞开了心扉。
祝文颐听着贺林奈的话,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贺林奈缺爱,因为在她最需要母爱和父爱的时候,被辜负了。或许她该责怪梅伊岭,可她没有立场。
梅伊岭只是没办法付出爱,可没有苛待贺林奈。
祝文颐抱贺林奈抱得更加紧,说:“别怕,你别怕。我是爱你的啊,从小就是。”
贺林奈却问:“你是为什么爱我呢?”
“爱不需要理由。”
“真的吗?如果爱真的不需要理由的话,那么一定是假的吧……”贺林奈说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万物皆有因果,一切事物都被这条规则统摄。如果有一样东西超脱了因果,便显得不那么可信。贺林奈宁愿相信爱是为了颜值和金钱,也不愿意相信没有原因的爱,和无私的爱。
大家都说母爱是无私的,可梅伊岭不爱自己。哪怕自己回报她再多物质,她也不会爱自己。
贺林奈对这回事格外不自信。她能够看似强硬地追求祝文颐,但一旦祝文颐开始回应,她就害怕。
然后跑了。
听见贺林奈消极的回答,祝文颐刚刚想要说什么来自证真心的时候,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去接电话吧。”贺林奈说。
祝文颐抱着贺林奈没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爬起来说:“什么时候打电话不好,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呢?”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呢,正是摊开真心给贺林奈看的时候。
这种微妙埋怨的心情,在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一刹那就消失了。
高教授。
祝文颐一愣,连忙接了起来。
“喂,高导……”
导师一向克己淡漠的声音也有些急躁:“祝文颐,你现在到底在哪里,到底有什么好忙活的?你的培养皿全部污染了,你知道吗?!”
祝文颐停顿了一下,说:“知道。”
“我不管你有什么事情,都快点回来处理,不然我真的很担心你的毕业!你是我这几届最喜欢的得意门生,我不希望别人说我连个研究生都带不好!”
也许是担心祝文颐,导师话里话外显得很着急,也有些恨铁不成钢。大概是马杏杏透露了什么吧。
可祝文颐看了贺林奈一眼,还是说:“抱歉,我这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