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奶奶体现出了绝佳的心理素质,虽然语气较为低沉,但说话不骄不躁,很有条理。
祝文颐拍了拍奶奶的背,说:“一定没事的,爷爷肯定没事的。都怪我,我要是在家里就好了……”她心里涌起了一股奇异的自责感,总觉得自己这个时候还天真地在书店里谈恋爱,实在是十恶不赦。
奶奶拍了拍祝文颐的膝盖,说:“傻孩子说什么呢,难道你在爷爷就不会倒了吗?做人啊,千万不要随便揽责任。你没能力背起‘命’的,它太重了。”
奶奶叹了一口气,说:“小文,林林,到这边来陪我坐一会儿吧。”
祝文颐和贺林奈依言坐下,两个人乖乖巧巧地一人坐一边,把奶奶围在中间。奶奶一手抱一个,心里终于有了些许暖意。
手术很快做完了,爷爷被推出来的时候,身上插着很多管子,脸上也带着呼吸罩。医生取下了口罩,对奶奶道:“哪位是家属?病人情况比较复杂,需要对您详细说明。”
奶奶听到这个说法便知大事不好,她看了两个孩子一眼,并不愿意孩子们这么小就承受这些,因此站起来对医生说:“劳驾换个地方,在这里我头晕。”
医生也知道奶奶的意思,因此点了点头,朝着走廊尽头去了。
“你们俩在这里等奶奶,不要到处乱跑,待会儿我们去菜市场买个火锅,我今天也懒得烧菜了。”奶奶嘱咐道。
祝文颐和贺林奈坐在远处,看着奶奶蹒跚地走着,第一次发现,原来慈祥的奶奶早已显示出颓态,而自己不知道而已。
贺林奈看着奶奶和医生的背影,突然喃喃道:“爷爷没事吧。”
祝文颐安慰她:“肯定没事的,爷爷人那么好。”
“那奶奶为什么不愿意让我们俩听呢?”贺林奈突然转头看向祝文颐,说:“再说人好也不一定不生病。”
贺林奈的眼神空洞,似乎什么都没看,但又确乎看着祝文颐。祝文颐看着贺林奈这副模样,没来由地有些心惊。贺林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眼神呢?看上去随时可能消失不见的眼神……
祝文颐说:“你要相信爷爷,爷爷平常身体那么好。再说、再说做手术也没什么不好,说不定,说不定是把身体里不好的东西全部清理了呢……”说到后来祝文颐都想扇自己大耳刮,这什么措辞,这不是更叫人担忧了么?
贺林奈的眼睛又开始一眨一眨的,眼睛里很快蓄起一汪泉水,又是这种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祝文颐不着调地联想起了邻居奶奶院子里的一口老井,平常看着像已经枯竭了,可只要轧两下,冬暖夏凉的井水就会连绵不断地流出来。就跟贺林奈的眼睛一样。
“我爸爸也是好人,可他说没就没了。”贺林奈说:“爷爷会不会……会不会也丢下我?那我能到哪里去呢?”
说到“丢下”的时候,眼睛里蓄的那一汪泉水便流了出来。
贺林奈为什么这么爱哭,而且为什么她一哭我就心疼呢……
祝文颐这样想着,朝旁边挪了一下,坐到了奶奶方才坐的位置上。她学着奶奶的样子抱着贺林奈,一只手来回揉搓着贺林奈的胳膊,说:“瞎想,爷爷怎么会丢下你。再说了,就算……就算爷爷奶奶都嫌你烦不要你了,我也要你。”
贺林奈还是在哭,滚烫的眼泪从贺林奈的脸颊滑落,掉在了祝文颐的手臂上。那滴泪像是火热的烙铁一样,祝文颐的手臂又疼又烫。生怕贺林奈继续哭,祝文颐还拿出了佐证:“你看,我都搬走了,我也没有忘记邻居奶奶。”
“呜……”贺林奈伸手抹了抹眼泪,她本来是想说“嗯”的,但是因为正在哭,发声系统受到某些影响,因此说出来就很像小动物受伤时的“呜”了。
祝文颐拍了拍贺林奈的肩膀。
爷爷一定不会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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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的情况到底如何,祝文颐和贺林奈都不太清楚。奶奶将这个消息捂得很死,跟医生聊完之后没有透露分毫,还是正常地做饭洗衣,上班生活。
只是爷爷再也没有去上过课,也不曾回家养病,直接在医院里住下了。
祝文颐和贺林奈依然住校上课,在爷爷不在的日子里,班上来了个新代课老师。也许是顾虑到祝文颐和贺林奈都在班上,班主任介绍新代课老师的时候并没有解释缘由,只是语焉不详地表示:“这就是新的数学老师了。”
她们对新代课老师怨念极大,似乎正是因为代课老师,爷爷才会生病的。
其他同学们也都非常诧异,闲暇时讨论:“怎么了啊,贺老师不是挺好的嘛,我看新来的这一个连话都说不清楚啊,为什么要换啊?”
“听说是退休了。”
“鬼说,我怎么听说是儿子结婚了,所以参加婚礼去了?”
“欸,但是我听说的是生病住院了啊,怎么听说的都不一样啊。”
……
乱七八糟的猜测在私底下传播,也有人去问贺林奈:“喂,你爷爷到底怎么了啊?”
问的人是班上某个口无遮拦的男生,全班都知道贺林奈是贺老师的孙女,都想到这边来打听消息。但贺林奈脾气不好,大家只是蠢蠢欲动,并不敢去问。这还是第一个敢于付诸行动的。
贺林奈横了他一眼,随手抄起桌子上的文具盒,“啪”地砸了上去。
文具盒是劣质的铁皮,跟头相撞之后立刻瘪了一块下去,盒子里的笔互相碰撞,发出了恼人的声音。
好在文具盒杀伤力不大,那个男生没受什么伤,只是捂着头抱怨道:“不想说就不说啊,动手干什么。好疼啊……”
祝文颐连忙替祝文颐道歉:“抱歉啊,抱歉,她不是故意的,她心情不好。疼吗,我送你去医务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