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秀温声回道:“事发突然,陛下什么话都没有留下。”
这是意料之中的,若有什么话,白天,阿秀便会告诉她了。虽然如此,濮阳还是沉默了一下。
卫秀带着她去榻上:“早些睡。”
濮阳躺下来,她看着卫秀,说道:“这段时日,陛下一直好好的,也没生什么病,为何会突然如此,阿秀,你可为他诊断过?”
她语气很平静,也没有哭,却让卫秀极为心酸。她坐在濮阳身边,告诉她:“我还没来得及看,都怪我不好,应该一入殿便为陛下看诊的。”
濮阳无力地笑了一下,眼泪却失控般地淌下来:“不怪你,怪我,没有时常去看他。他都写好了遗诏,定下了托孤的大臣,一定是有所察觉,可我却什么都没看出来,是我不孝……”
卫秀抱住她,抚摸她的后背,她想安慰她,可是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是有愧的,对公主,她是有愧的。
濮阳揪住她的衣襟,像是找到了一个能让她软弱的怀抱。开始只是落泪,慢慢的,她哭出声来,失去了父亲的人,不论长多大,都是失去了此生最可靠的后盾,从此以后,她就是一个孤儿了。
丝丝缕缕的呜咽声,像是终于释放出心底的悲恸,濮阳哭得不能自已。
卫秀仰了仰头,眼泪仍是从她眼角滑落下来。她本来是想告诉公主,有人下毒,而她伪造了遗诏。可现在又觉得没必要了,若是公主知晓,让她站上朝堂的辅政大臣之名,是她通过她父亲的死亡来投机取得,她不会高兴的。
更何况,皇帝的死,她也有责任。她看穿了晋王的行事,却没有阻止,没有揭穿,而是任由他去。
她做不到去阻止,她做不到以德报怨。
皇帝死了,有满堂儿孙为他哭泣。可她的父母呢?他们横尸荒野,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卫秀轻轻地拍着濮阳,悲痛、愧疚杂糅在她心中,胸口气血涌动,喉咙一阵腥甜。她忙抓过手绢按住嘴唇,闷咳了一声。
猩红的鲜血,在素绢上格外醒目。
她想,她是没有办法与七娘过一辈子了。她的身体不好,何况七娘也不会喜欢一个纵容别人杀她父亲的人。
卫秀闭了下眼,满是无望。可是她又想到,现在,七娘还需要她。她还没有看到她君临天下。
卫秀又有了动力,温柔地哄着濮阳道:“不哭了,不哭了……”
濮阳最终哭累了,她在卫秀怀中,没有出声。
蜡烛渐渐燃尽,窗外枯枝摇动,不知何时,濮阳在卫秀怀中睡去。
卫秀低头看她的侧脸,她知道,这只是她一时的脆弱,明日,七娘又会恢复以往的坚毅,伫立在朝堂中,朝着她的目标一步步行进。
希望明日,会是一个晴天。希望她所爱的人,余生都能得暖阳照拂。
第94章
濮阳睡了不足二个时辰,便欲起身入宫。
冬日天亮得迟, 这个时辰,天空如被黑幕严严实实地掩盖了, 密不透光。室内只点了两支蜡烛, 依旧十分昏暗,濮阳并未唤人来侍奉。她轻手轻脚地下得榻来, 入里间, 就着已冷却的清水,梳洗一番, 再换上丧服。
哭过一场,她心里好受多了。
人死不能复生。许多事, 只看接不接受,一旦看清现实,无能为力之后,存世之人, 总得往前看。
濮阳只想, 好好送亡父一程。
她收拾好了, 回到内室,便见卫秀也醒了,正在着衣。
“阿秀。”
卫秀一面系衣带,一面回头过来,见她神色好多了,便是一笑:“你稍等片刻,我很快就好。”
濮阳衣衫齐整地过来,坐到榻旁。
卫秀系好了衣带,探身摸到支撑她起身的拐杖,一只白嫩的手覆上她的手背,阻止了她。她不解地望向濮阳。
濮阳本要谢她,在昨夜,在她乍逢噩耗,悲痛万分之时,与她怀抱,与她安慰。只是想到她们是夫妻,说谢未免见外,便只爱惜地将她手中的拐杖拿出来,放到一旁:“我先去,你天亮了再起。”
外面天还黑着,严寒万分,且接连两日来回奔波,她很担心阿秀累着。
卫秀不欲她诸事缠身之余,还要记挂她,便答应了,只嘱咐道:“目下宫中乱着,殿下多带些人去。”有什么事,总是自己的人差遣起来放心。
濮阳答应了。
卫秀重新躺下,看着她走出房门,才又合眼睡去。
大约是看到濮阳振作起来了,卫秀这回睡得略有些沉,待她醒来,天已熹微。
东方放出曙光,金黄的,逼退了寒色,逐渐自东方一隅布满整片天空,金光万里。这是一个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晴天。
卫秀在檐下,抬眼望向远处高空,阴云尽去,天空湛蓝如洗,屋顶上的白雪,被冉冉升起的阳光映照,像度上了一层金,不再白得刺眼。
卫秀抬头看了一会儿,令府中准备车驾,她要入宫。
宫中已经够阴沉沉了,若是天气再阴,简直连喘息都难。天公作美,放了晴,众人行走于高阔的天空下,好歹觉得舒畅了些。
大部分人只欣喜于晴日便于行事。先帝停灵在宫中,王公贵胄、内外命妇俱要按时入宫举哀,若是下雪或下雨,带起水来,湿漉漉的,总归不便,晴天便好多了。
但萧德文不这样以为,他认为这是吉兆!这是上苍预示!
他读过史书,但凡明君出世,总会有些不同寻常的天象异兆,读的时候心中很向往。现在他一登基,就放晴了,可见天也知他是个明君,兴许还是圣君!
萧德文伸开双臂,由宫人侍奉他穿上连夜赶制的衮服,心中大是得意,自今日起,这个天下就是他的了!
穿戴完毕,他就往外走,身后一内侍慌忙道:“陛下,您还未服丧!”
他赶上来,手上还捧着一见麻布所制的丧服,需萧德文罩在衮服外。萧德文瞥了一眼,就皱起眉头,这生麻布做的衣服,粗糙得很,十分有损他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