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框上悬着的绞索套入了娜娜的脖子。娜娜没有挣扎。她的身体就孤零零地挂在那里,窗外雷电交加,暴雨在天际发出令人胆寒的咆哮声。风把娜娜悬在窗口的身体吹拂着,想挂在树枝上白色的风筝。苏箬眼前恍惚出现幻觉,三百年前的血案再度浮现于眼前。风雨中细微的交响曲忽然被推强,如伴随着雨声竭尽全力击出最强的音符,随后便湮没在无尽的黑夜里了。
苏箬很快就恢复了清醒,从墙壁上愈发扩大的裂缝中,伸出无数灰白、惨白的手,它们像在痛苦挣扎,又像穷凶极恶地要把苏箬也拉进墙缝中。轰隆隆的声音再度响起,似乎有火|炮正在攻击这座年久失修的城堡,那些近于风化的砖石瓦砾在暴风雨中不堪一击。
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巨响,苏箬看到很多石块和尸骨从眼前倒塌下去,脚底陷落,似是坠入了无尽的深渊。娜娜白色的尸体在她眼前来回晃,吉普赛女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她来不及逃出去,甚至来不及举起刀……大厅里的贵族仿佛还在翩翩起舞,那些痛苦挣扎的手还缝在砖石之中,城堡砉然倒塌,绿色的池塘也随之干涸……白色的黑色的,交织一起的往事和回忆,她看着,就像翻阅一本并不想去看、沾满灰尘的书。
等苏箬恢复记忆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土地上,树林和经冬的落叶无声地包围住她。河水的声音似乎就在不远处,天很蓝,白云像是扯碎的棉絮。
苏箬坐起身,她发现自己躺在树林中,附近是一座一座隆起的土丘,有的好像刚被修葺过,有的却低矮得几乎可以忽略,密密麻麻延伸至树林深处。这大概是贵族的后裔了,苏箬向四周看了看,那座城堡不见了,歇脚的木屋也不见了。不远处倒是有一个满是杂草的土坑,会是吉普赛女人葬身的池塘吗?苏箬不知道,也不愿意去猜。
薄薄的雾气随着太阳升起而消散,苏箬发现在坟堆中有一座新坟,上面覆盖的土还微微湿润着,坟前立着一个白色的十字架,没有铭文,只是在十字架顶端放着一个银光闪闪的戒指,娜娜父亲送给娜娜的那个戒指。
苏箬在原地徘徊了一会儿,就往河边走去。她从口袋里掏出来娜娜的那个幽冥令,掂在手中仔细观察,这个东西仅是看看就有种不祥的感觉,好像那寒意直渗透到心里去了,让人不安且恐惧。她认真地打量这东西时,忽然感觉接触幽冥令的皮肤一阵剧痛,原来是被刺伤了一个口子,正往外渗血。
这个通体浑圆的东西没有锋利的棱角,不知道怎么能把她的手划破。苏箬不敢再看,重新把它揣进了口袋,向河边走去。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往河边走,甚至不知道到了河边会看到什么,换句话说,她希望在河边看到什么。然而千真万确的,苏箬在河边看到了姬遥莘。
她没有贸然上去打招呼,只静静地站在离姬遥莘还有好几步远的地方,看着姬遥莘背对她,坐在河畔的一块石头上,用手一遍遍舀着水,随着她每一次将手伸入水中的动作,便有一丝血随着河波**开,像是散入河中的红线,倏忽便不见了。
姬遥莘受伤了。从苏箬这个角度来看,姬遥莘的右手手肘不断有鲜血顺着胳膊流淌下来,但是又看不到伤口在哪,伤得是否严重。她看起来似是很平常,就那样在河水中一次次将血洗去,没有丝毫痛苦的表现。
苏箬恍然大悟,难怪方才和娜娜的交锋中,终极boss吉普赛女人一直都没有出现,大概那时候,是姬遥莘拖住了她。所以最后城堡会崩塌,娜娜会放过苏箬,因为姬遥莘最终胜利了,但是却受了伤。
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充盈在苏箬心中,直让苏箬觉得很堵,想要走上前,对姬遥莘说些什么,问些什么,哪怕只打个招呼都好;但最终,她还是扶着白桦树树干站在那里,望向姬遥莘,就像望向永远触及不到的幻影。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许一分钟,也许一小时,姬遥莘依然坐在那里,她背对苏箬,淡淡说道:“既然过来了,为什么不说话?”
苏箬轻轻叹口气,这时候她想起了苏笠,姬遥莘的模样有时候会和苏笠重叠在一起,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你伤得重吗?”
姬遥莘站起来转过身,面对苏箬。她的脸色有些憔悴,但是袖子上的血迹已经消失了。她温柔地说:“没事。”
两个人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苏箬想起幽冥令,便从口袋中拿出来,递给姬遥莘:“娜娜让我把这个给你。她在这里当守墓人,不会跟你离开了。”
姬遥莘苦笑了一下,苏箬感觉她好像不愿看见这玩意儿,但她还是从苏箬手中接过了娜娜的幽冥令。然后她往山坡上走去,苏箬恍惚地想起来那辆魔幻轿车还停在那里,忙不迭地跟上姬遥莘的脚步。
“你大概觉得累了吧,”姬遥莘一边走一边说,“你接下来有时间好好休息一下,然后可以思考……何去何从。”
第49章 回魂(6-1)
姬遥莘沉默地带着苏箬走上山坡,那辆破车还停在坡上。就爱上网 …苏箬回头看了看,也许是因为树叶稀少的缘故,初春时这片树林中那种神秘诡谲的气氛一点都没有了。阳光透过树枝的缝隙洒下来,那些坟包看起来也似并无生命质感的土堆而已。
以后再也见不到娜娜了,除非再涉足这片土地。苏箬想着,心中有些莫名其妙的遗憾。她并不喜欢娜娜,尤其是发现娜娜心怀叵测之后,然而现在,娜娜变成困在一片土地之上一个无伤大雅的漂亮女孩,一场悲剧中延亘了三百年的主人公。
雾气慢慢散去,从眼前的桦树树干中间,一直到远处森林中,阳光像一只无形的手,将那淡淡的白雾一点点扯开。苏箬侧耳去听,她又听见大键琴悲哀的声音了,但当她去捕捉雾气中的曲调时,那琴声又成了河流破冰的声音。
苏箬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感慨,姬遥莘什么都没有解释,也没有问她任何事。两人彼此不发一语坐上轿车,姬遥莘发动车子,苏箬忽然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姬遥莘没有看苏箬,她望着已经落满泥浆和落叶几乎,脏的没办法安全行驶的前挡风玻璃说:“回家。”
有的时候,仅是这样区区两个字,就会让人感觉到安心。或者更重要的是,这话从姬遥莘口中说出来,那确实就是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