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一吹,那袍角翻飞,发出呼啦啦的声音来。
他今夜未戴面具,也不知保持着那动作坐了多久。此时低了下头,又扬起手臂,仰头猛地灌了一口酒。
未进口中的酒水流过下巴,顺着颈部的线条,又迅速划过喉结,消失在衣领中。
嗖一声,不知什么暗器直冲他抓住酒壶的五指而来,只见细细的白影一晃,寻洛猛地放开手。酒壶掉落,他也不去捞,仍旧安稳坐着,垂眼瞧着壶直直落入一只白净手里。
下头接住酒的那人仰头喝了一大口,叹:“好酒!”
寻洛不说不动,下面又抛上来个什么东西,被黑布包裹着。寻洛伸手抓住了,那人爽朗一笑,声音沙哑:“礼尚往来。”
有滴滴答答的声音响起。
月光亮堂,寻洛一眼瞧见那布里头还在渗出液体来,看上去几乎是黑色的,竟还温热着。
他毫不在意似地抓住顶端,揭开布一瞧。是盐海帮的二当家,正睁着两只黑洞洞的眼睛,似乎在与他对视着。
是天晴挑好了时机该死,而他今夜却不想动手去杀的人。
脚下亭边的人仰起头,似乎是在笑。寻洛仍旧垂着眼,看着那张白净俊美的脸。
不认识。可虽未曾见过,这声音却熟得很。
似乎每一次他与庄九遥一起撞见碎殷杀人,都有这声音的出现。
他将手里那人头提起,仍旧像方才抓酒壶一样,手肘挂在膝盖上,声音平淡:“今夜不适合杀人。”
“适合。”那人笑着眯起眼,这表情让寻洛无端想起庄九遥来,“每个美好的夜晚都适合杀人。”
寻洛轻轻地“哦”了一声,满不在意地松手。人头掉下去,那人顺手向一旁一拨,被一个不甚高大的身影扑出来接住了。
那身影将人头接了个满怀,又抓起顶端猛地提远,整个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发出一声低低的惊讶呼喊。
这声音也是熟悉的。寻洛略微诧异地去看,发现从y-in影里出来的,竟是先前已道过别的祁云。
祁云抬头望他,脸上喜色一闪而过,在月下看不分明。他压抑住激动的情绪,喊了一句:“寻大哥。”
寻洛声调终于起了些变化:“祁小兄弟?这么些时*你去哪里了?不是回祁连山了么?”
祁云深吸一口气,还未说话,旁边人已在笑:“什么祁连山?他如今是我梅寄的弟子,对吧云儿?”
梅寄?
寻洛瞧着祁云无奈的神色,忽地从那阁顶腾下来,拔剑直冲梅寄而去。
梅寄用反应极快,一管箫轻轻一格,立即反身退开,显然不想与他斗。他还未站定便开口,声音略带了些委屈意味:“做什么就要打打杀杀?云儿是自愿跟我的,为了他我都许久没有杀人了呢,是吧云儿?”
“别打别打!”祁云忙跳入二人中间,手里还提着那人头,摇摇摆摆地显得有些滑稽。
他朝向寻洛,认真道:“寻大哥,我没事的。”
梅寄微微扬起下巴,似乎很满意他的表现。
祁云转过去瞧着他,神色认真,竟略带了些指责意味:“师父不是答应我不伤人么?今日怎地又杀人了?”
寻洛闻言皱眉。梅寄也不生气,只施施然地笑:“你方才不都听清了么?我为你寻大哥杀的啊。”
“什么意思?”寻洛漠然道。
“没什么意思啊。”梅寄笑,“就是瞧着好玩儿,想看看你能不能回天门,杀掉叛徒,也想瞧瞧,你是不是真当得起刺客,会不会对真正害你的人留情。我一生最大的乐趣,便是看着别人互相残杀。”
他说着伸手摸摸祁云的头,示意他别唠叨,而后往前几步,对寻洛轻声道:“另外,提醒你一下,那把黄铜钥匙,可别让人抢走了。有大用呢。”
寻洛眉心一跳,梅寄又朝前几步凑近他,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声音沙沙软软:“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寻洛。可别让我失望了。”
他说完这话扬长而去,祁云顿了一下忙跟上去,不住转头瞧寻洛,点点头又摇摇头,似乎是在叫他不用担心。
这二人突然来了又突然走了。寻洛立在原地,待得人影看不见了,方抬起手来。
他适才一直握着拳,此时张开手指,现出手心里躺着的一朵干白梅。那花染着血,更衬得白色愈发白,在月光下扎眼得很。
此时的蜀王府中仍旧是一片平静,虽是中秋,可府中人少,总显得寂寂。并且这时日太过独特,从没人敢提今儿是不是个什么节。
庄九遥坐在台阶上,宽大的袍子与月亮拥有同样的颜色,遮盖了大半个台阶。他一个人拿了个酒杯,对着月亮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水从唇边溢出来,划过脖颈他也不去擦。
那张俊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可嘴角眼尾仍是微微上扬的。
不知是不是月光惨白的原因,他整个侧影透出一股子让人难以捉摸的清冷来,让人不敢,也不忍去打扰。
不远处二人站在廊下。
庄宁儿看看月亮,又看看庄九遥,满脸忧色。卫青城突然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肩,她回头看了他片刻,微微叹了口气。
卫青城露出个安抚的表情,伸出手指揉了揉她皱着的眉心。
一片难言的静谧中,外头突然跑进来个小丫头,对着庄宁儿道:“宁儿姐姐,王公公来了。”
话音刚落,萧渊身边的王全已带着两个小太监进了院子。卫青城身影一闪,躲进暗处。
庄宁儿连忙迎上去,施了个礼道:“王公公,今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