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摇摇头,重复了一遍:“你让我如何信你?”
未等庄九遥回答,他又显出了点迷茫的神色,语气唏嘘:“当年你才六岁,便已存了杀主人的心,你苦心孤诣二十年,难道仇恨说没便没了?我怎地知道那假的碎殷是不是同样出自你手?”
这是什么意思?寻洛有些发懵,庄九遥与南宫长阳原来是仇家?
没等他多想,庄九遥已往前一步,那刀锋倏地划破他颈皮,血渗出来染上刀刃。
寻洛见状猛地往前一步,庄九遥摆摆手,示意他后退,笑道:“我们这五人如今加起来都不是您的对手,您大可以杀了我们,不过如此一来便无人再能制得住那妖刀了。南宫前辈身后之名说不定就此毁于一旦,那真正的杀人者,怕是就要一生无忧了。”
老陈手一抖:“你已知道了?”
“说出来您都不信。”庄九遥笑,“昨日您去送客,南宫前辈亲口说的。”
旁边三个小的都一头雾水,老陈听见“送客”二字微微眯了眼。寻洛皱眉,南宫长阳那句“是我害了那些孩子”,原来是这个意思。
想来也是,除了南宫长阳,还有谁能有这本事,能让守音道长甘愿为守一刀而枯居云崖峰。
庄九遥又往前一步,老陈微微一让,没让刀锋再伤到他。
庄九遥显然料到了,平静道:“我此回前来不为报仇,同样也不为自身计,只为了我这好友求一粒解药。南宫前辈知晓我来意,不然我就算过了六合阵,又怎能与前辈坐下来说话?”
他说完眯了眼,放轻了声音:“陈爷爷,您昨日见到的客人,可不止我们几个。我不知那人是谁,可您以为杀了我们,妖刀的秘密便能保得住了么?”
老陈手中的刀哐当一声落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不会。”
“您看,”庄九遥心平气和道,“您心里已有判断了。”
老陈怔了半天,竟不作任何防备,弯腰捡起长刀。
寻洛这才发现他实在是上了年纪了,那背突然佝偻得厉害,瞧起来像早该入坟墓的样子了。只听得他低声道:“你们走吧。”
“陈爷爷,您二十年前的恩情九遥不敢忘怀,因此我还有件事要提醒您。”庄九遥真心实意道,“等我们离开了,您将六合阵重布一遍,封了来的路吧。等我解决了一切,再来还您一个真相。”
老陈轻笑一声,沉声道:“我要怎么做,还由不得你说。今日放你走不是真信了你的话,而是因为杀了你也是无益,更何况你们本来也是活不久的。你们二位,都活不久。想必你比我更明白。”
众人默然,或心惊r_ou_跳,或张皇失措,或一头雾水。而寻洛神色丝毫不露端倪,庄九遥亦立在原地不动。
老陈转身回屋,走得极慢,似乎是累极了,边走边念叨:“这江湖就是个诅咒,果然是不能太平的。只要参与过了就别想抽身,即使退回山林之间又怎样,或者逃回朝堂之上又如何,无一人能得享天年,想要安详老死想来简直是个奢望……”
他声音渐渐听不清了,庄九遥跪下来,朝着那堂屋磕了三个响头。起身道:“走吧。”
几个人离开之后,从屋后竹林边走出一人来。他进了院子在那深山含笑下头站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轻声自言自语:“碎殷是谁制的,有那么重要么?”
他说完反手拔出一柄弯刀来,缓步走向了堂屋。
出来时顺着小路一直走,等到百丈湖崖壁上的水声渐渐听不见了,几个人才停下来。
庄宁儿帮庄九遥处理好了颈子上的伤口,庄九遥一边把住了寻洛的手也替他包扎,那手心本就已伤痕累累,此时又是一片血红。
两个人都一声不吭,仿佛那伤不是在自己身上,处理完了便无事似地接着走。六合阵已不再起效,林子变回了普通的林子,山路仍旧是长Cao的山路。
不多时已行至那梧桐林边上,原以为昨夜那样好的星空今日定是个大晴天,却未料到天气y-in沉,连风也比前一日上来时劲得多。
谧儿已走不动了,庄宁儿再忍不住,喊了庄九遥一声:“公子,歇歇吧。”庄九遥点点头,她又小心翼翼地问:“公子,你还好么?”
庄九遥笑一笑,道:“还好。”
一路上寻洛惯常地沉默,庄九遥也没说什么话。
下山比上山快得多,午后已到了风雾山脚。几个人都没问去哪里,似乎只在顺着脚走,擦着黑竟已看得见洛花镇了。
从镇北进入洛花,又路过了那老伯的小院子,院里有光,这一回却谁都没心情去看。
先前住的客栈在镇西,本也是朝着那里走的,可谧儿乖顺了一路,此时似乎是累了,忽地哭闹起来,怎么都不肯走了。
庄九遥平常对她十分耐心,一切任凭她x_ing子,此时竟是无奈地叹了一声,但还是指着不远处尚且还亮着些灯笼的街道:“那里去瞧瞧吧。”
这里似乎是整个洛花镇最破败的街了,分明未禁夜,沿街商铺却多已闭了门,也瞧不出是卖什么的,看上去冷冷清清。只剩家客栈还点着灯笼,便是方才几人在街口看见的那家。
客栈还算差强人意,不说多舒适但至少干净,掌柜的态度也还好,庄九遥面色缓和了些。
他今日绷了一整天的神经,此时也倦了,便立在一旁见庄宁儿要了三间房。
其实他本想说他自己单独要一间,这一路上每看寻洛一眼,他心就抽痛一下,到此刻已麻木了。因而十分想要远离一下他,好让自己平复一下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