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向喜墨色,本能地觉得那是种安全的颜色,进城之前却换上了件竹月的御寒长袍,素色无花,里头着了天青色,不华不美,只是简单。如此一来,即使面上有些憔悴发白,看上去也自有清朗之气。
只是有些被淡漠的神色一笼,整个人便是个不容人亲近的冷硬姿态。
好在岳阳城本就是个各地各色人等混杂之处,再醒目的清冷若一入城,便都不打眼了。
这一日还未入城天已暗了下来,他已在十里之外将马匹卖掉,此时便只负着个孤单单的包袱,手握长剑,像是个江湖中随处可见的浪子,慢慢走近了城边的一座破庙。
里头燃着一堆火,已坐了三个人。
他在庙门外看了一眼,本想转身离开,里头一个疏朗声音却道:“少侠留步。”寻洛顿了一下,踏进去在角落放下包袱:“叨扰了。”
“少侠若不嫌弃请上前来吧。”那声音又道,“天气冷。”
寻洛道一声“多谢”,上了前去。一人挪了一下,给了他一个空,他便坐了下来。看清火堆边是一个中年男子,一个少年,与一个青年。
那青年坐在他对面,面目疏朗,倒是衬得起他那把嗓子:“少侠从何处来?要去岳阳么?少侠手里这把长剑瞧上去倒像是有来历的。”
寻洛不露痕迹地瞥了他身旁一眼,那里有一把雁翎刀,刀鞘并不华美,却一看便知非寻常货。淡淡答:“不是什么少侠,我不会武功。这剑是我爹生前留下的,让我带着来寻亲。”
“哦。”那人似乎不疑有他,笑道,“那么敢问这位兄台怎么称呼?在下明秋月。”
明秋月,寻洛思忱了一下,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方钦手下那负责暗杀的花萼楼掌柜,似乎叫作明秋风。
心念急转,面上却是波澜不惊,他道:“寻洛。”
明秋月重复了一遍那名字,又笑:“好名字。”寻洛细细观察着他神色,倒是没看出什么异样来,心下微微松了气,转向一旁二人:“这二位是?”
那中年男人道:“这是我儿子,我们也是来寻亲的,还未进城见天黑了,便在此处歇歇。”
一上来就像明秋月一样自报家门的人,其实不多。
寻洛沉默着,听旁边三人似乎是接起了自己出现之前的话题,在说什么第八起命案了,估计若是再不解决,便要封城门了。
他想了想,问:“明兄,几位在说何事?这岳阳城不让进了?”
那对父子对视一眼,皆未开口。明秋月道:“寻兄不知么?这段时日城边发生了好几起命案,死者皆被吸干了血液。再这般下去,指不定岳阳城便要封了。”
这么前后一衔接寻洛已知道了,那什么吸血妖魔大约就是宋桥,只是不知那妖刀因何要将他带至岳阳。而天晴显然是知道其中原因的,却不能对自己明说,只留下一句诗来引路。
明秋月又道:“江湖中人传言是那十五年前疯魔了的慧明和尚做的。虽然官府将这事捂着,但知情者中仍旧是人心惶惶的。如今岳阳城里聚集了许多游侠,皆是为了抓住那吸血妖魔来的,这可是个千载难逢之机,若解决了,在江湖上定然是声名大噪。”
难怪他刚才会那样问,寻洛想,想来他见了自己的玄铁剑,也以为自己是冲着那什么魔头来的了。
他想起什么,语气带了淡淡的疑惑:“慧明和尚?”
“唉我们武林中的事,寻兄可能不知。”明秋月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忽视了旁边中年人递的眼色,道,“洛阳庄家你总听过吧?”
“听我爹说过。”寻洛点点头,想起了庄宁儿那张表情生动的脸,转念又想起庄九遥,微微有些惆怅,“听闻是世家,既从医又从武,家主庄易乐善好施,但是十五年前突然销声匿迹了。”
明秋月摇摇头,一脸痛惜,放低了声音:“什么销声匿迹,是被灭门了。当时慧明和尚发狂,听闻他求助于庄易庄先生,在庄家住了一月,狂躁之症已有好转,却不知为何又狂x_ing大发,不知所踪,庄家也跟着没了。”
寻洛佯装惊讶地一抽气,问:“明兄是说慧明和尚杀了自己恩人一家?”
一旁的中年人终于忍不住了,道:“二位少说几句吧,天晚了,该歇息了。”他说着便在一旁垫了垫身下的稻Cao。明秋月瞅了他一眼,对着寻洛点点头,做了个口型:“恐怕是。”
静了会儿,明秋月轻声道:“睡吧。”
寻洛点点头,见明秋月靠上了他背后的柱子,拿起剑走了两步,靠上了庙中供佛的高台下端。将包袱往怀里一抱,也作势闭上了眼。
过了会儿已能听得见几个人变悠长的呼吸声了。
火光跳跃,寻洛从怀里摸出柳叶短剑来,在夜色中感受着那剑鞘的冰凉,迟迟未能入睡。
因而变故突生之时,他是最早察觉的。
一片寂静中脚步声骤然响起,寻洛猛地坐直了。来人脚步很沉,走得不疾不徐,并不像贼,但寻洛还是心觉不对,手已从地上摸索着抓起了一粒石子,准备扔向明秋月叫醒他。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正要动作,明秋月那边传来极轻的一声响动。他扔掉了手里的石子,轻声喊了一句:“明兄?”
明秋月应了一声,细细听了片刻,突然拔出雁翎刀来,一刀斩过去,灭了地上的火,又慌忙去摇醒了那中年男人:“大哥!快起!”
寻洛心里一惊,还未及出声,那中年男人已一把提起了自己儿子的后颈。前脚刚刚将人扯开,后脚便有一把刀,气势汹汹地c-h-a入了方才那少年躺着的稻Cao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