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抚好了小北,冬箐出房门,蒋言灵忐忑不安地跟出去。冬箐把小孩房间的门关上,问她:“你今天带孩子吃了什么?”蒋言灵小声说:“麦当劳……”
冬箐眼睛瞪大,说:“为什么带她去麦当劳?不是说好回家吃饭的吗?我让临时工做好饭菜备在家里了。”
蒋言灵说:“小北说想吃麦当劳……”冬箐厉声说:“小孩子没有主见,当大人的也没主见吗?这么不健康的东西,她那么小一孩子,怎么能吃呢?”蒋言灵嗡嗡地说:“我、我不知道……她说她爸爸妈妈从没陪她吃过……我、我就心软了。”
冬箐听到这里,无奈的说:“我也有工作要忙,孩子不懂事,算了,这也不是你的错,也是我平时对她的疏忽。”
蒋言灵已经止不住泪了,不止是示弱,更让她想到了自己。冬箐看不得她流泪,再怎么强悍的女人,将自己精心武装也还是有弱点,冬箐递了张纸巾给她,原想帮她擦,却还是让她自己来。
“你以前也吵着想吃洋快餐,”冬箐娓娓地说,“小孩子长大后就成大人了……”
蒋言灵擤干净鼻涕,眼睛红红的,她讨厌在冬箐面前流眼泪,自己还是没长大,还是被她看不起。
“灵灵,你今天的报告做得很好,你说谢谢的一瞬间,我真的认为你成熟了,”冬箐缓了一下,说:“很难得,我从来没在公司那么失态。”
蒋言灵不懂她这番话的含义,是开心,还是在反悔。
冬箐还爱她,但因为某种原因两人不得不分开,当时冬箐卧病在床时,她说自己离开她的因素绝对不是出轨,那么只有小北了。她选择成为孩子的妈妈,就必然要抛弃做蒋言灵的“导师”吗?
“小北爸爸呢?她说她很想他。”蒋言灵冷静下来,问她。
“她爸爸事业太忙,顾不上他。”冬箐自有一套说辞。
蒋言灵不再相信任何“事业太忙”的幌子,因为她自己从小就是这么被蒙蔽的,冼海鹰一直和她生活在同一城市,却能用如此拙劣的借口蒙蔽了她十多年。蒋言灵冷哼,说:“事业和家庭从来不是对立面。”
冬箐说:“那也要因人而异。”蒋言灵更加确信冬箐只是不想让小北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她一面安慰年幼的自己父母也有难处,一面成为了以前自己最厌恶的人,虚伪的父母。
但至少,她没有在自己眼前掩盖这一事实。她选择了事业,也疏于为小北编造一个幸福的家。
房间里有咳嗽声,冬箐进去看她的体温,三十九度五,她立刻说:“带小北上医院。”
三个人在去的路上一路无言,蒋言灵要为小北的生病负责,冬箐也没再埋怨她,到了医院,蒋言灵在挂号处摔了一跤,冬箐还安慰她说:“小孩还在构建免疫,生病是常态,不用着急。”蒋言灵心虚,站在她身后扶着小北,这是在体谅下属,还是在偏袒她?
验了血之后,医生说是病毒性感冒,和吃完麦当劳喉咙发炎没有必然联系。蒋言灵陪着小北挂水,冬箐买了一条毯子披在二人身上,等待的时间,冬箐戴着眼镜看文件,蒋言灵盯着点滴发呆,不时又盯着冬箐发呆。
“你戴眼镜了?”蒋言灵脱口而出,没控制好音量,引得旁边的病人都在看她。
问完她就后悔了,冬箐毕竟是上司,此时的行为正好诠释了什么叫愚钝的下属。
冬箐摘下眼镜说:“对,有一点老花了。”
老花……她想起以前大学时,冬箐说她已经奔三了,又过去了几年,认真看,似乎能看到她脸上岁月的痕迹。蒋言灵说:“是吗……”
冬箐干脆合上文件,说:“是啊,小北都成大孩子了,马上就上初中了。”
“时间过得真快……”蒋言灵说,“我认识你时,也是小北这个年纪。”
“不,那时你可比她小多了,我出车祸,你才一年级吧。”
蒋言灵笑着说:“谁跟你说那么远的事情了……我早就忘了。”
冬箐说:“那时我倒在病床上,差那么一点就能出国了……真是心急如焚,害怕学校把我的学籍取消。结果你懵懵懂懂闯进来,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我一下子就把焦虑给忘了。”
蒋言灵笑出声,说:“那你还得谢谢我咯?”冬箐也笑,说:“真是缘分。”
两个入社会的成年人回忆过去的恩怨纠葛,再多的大风大浪,如今回看也云淡风轻了。
冬箐说:“我那时候如果知道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见你,会不会后悔?”蒋言灵不满,说:“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冬箐偏头,定定地看她,问她:“那你后悔吗?”
蒋言灵呼吸一滞,那是她熟识的视线,隔了这么多年,还是有摄人心魄的魔力。
蒋言灵淡淡的说,却铿锵有力。
“不后悔。”
第 57 章
“送你回家吧。”冬箐抱着熟睡的小北,对蒋言灵说。
蒋言灵忙说:“不了,现在这么晚,陪小北打了一晚上的针,你也累了。”
冬箐收紧抱孩子的胳膊,说:“陪我走一段路吧,一个女孩子走夜路,也不安全。”
“好……把包给我,我帮你拿着。”
蒋言灵挎着两个包,走在冬箐身边,夜风冷飕飕的,她捏紧衣领不让风闯进去,冬箐余光扫到,掖紧孩子身上的毛毯,不动声色站到风口处。蒋言灵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两人过隧道,灯影绰绰,几个乞讨的睡在阶梯旁边,蒋言灵丢了俩硬币进铁碗,哐啷哐啷响了一路。冬箐小声对她说:“bless you”,蒋言灵不解地看她,冬箐解释说:“以前留学什么都不懂,每次打喷嚏,旁边的人就会和我说bless you,祝福你。”
蒋言灵笑着说:“是吗,真有趣。”
冬箐也笑,回头看她笑出了尖尖的小虎牙,想到些以前的事情。
冬箐说:“你总说要长大,现在大了,悟出了什么人生哲学?”
蒋言灵这辈子似乎都摆脱不了小时候“口无遮拦”的祸根了,无奈地说:“知道了生活是那么麻烦,而且越活越累。”
冬箐说:“你要找到一个平衡生活和工作的支点,才能应对越来越多的压力。”
谁都知道冬箐活得像铁人,蒋言灵向她偷师,她说:“我还是不明白……”
冬箐说:“你喜欢骑自行车吧,那就这样,找个周末、规划一条路线,花一整天投入进去……忘掉工作的事情。”
蒋言灵说:“意思是,发掘自己的爱好,发泄发泄?”
冬箐说:“是。”蒋言灵心里暖暖的,仿佛也没那么冷了,她试问着说:“那我猜猜……你的爱好是看电影吧。”
冬箐淡淡地笑了,说:“瞒不过你。”她还记得以前两人在一块儿时,冬箐的出租屋内最多的就是影碟,正规的、不正规的,流通版和纪念版无所不有,还有一次她翻出了欧美盗拍的小黄碟被发现了,那一天她过得并不安逸……
走了一段路,冬箐并没有搭出租车的意思,她在朝蒋言灵家的方向走去,这让蒋言灵很困惑,搬家后她从来没带冬箐去过她家,她怎么知道自己住的地方?
脑海中跳出一个看似不可能的推论,难道冬箐跟踪过她?不过这一疑虑很快打消,她确信冬箐已经没有继续发展二人关系的趋势了,跟踪更是不可能。
无言地走了一段路,冬箐又问她工作方面的事情,蒋言灵对答如流,心里快速有了另一个想法。并购后每个人都要填一份新的入职信息表,她填了自己的住址,还有紧急联系人冼澄海。冬箐作为副手一定看过所有人的信息,一定是这样。
快走到蒋言灵家楼下,冬箐突然说:“我最近要去福建开个会,一个媒体的交流会。”
蒋言灵突然得知这个消息,不明白怎么回应,只说:“啊……那很好啊。”冬箐颇有深意看着她,蒋言灵被她看得不明所以,问她:“怎么了?那个会很重要吗?”冬箐说:“嗯,今天谢谢你照顾小北,耽误你私人时间了。”蒋言灵摆手说:“不用那么客气……应该的。”
离小区不远了,蒋言灵快步跑回家,一路气喘吁吁。可能是她自作多情了,总感觉有一股视线追随着她。她回到家直接冲去阳台看,路上哪儿还有母女二人的影子,八成是叫出租车回家了。
最近冼澄海不在家,她一个人活得更随意了。刚平复心情就想起冬箐“找爱好发泄发泄”的那番话,回房凭印象规划出周末的出行计划。
她洗完澡发现自己睡意了无,抱着被子去客厅找电影看。CD架上放的全是冼澄海喜欢看的片子,打打杀杀哪儿有一点美感。蒋言灵一饼一饼筛选,总算找出看上去并不瘆人的碟了,《The Matrix》,大名鼎鼎的黑客帝国,帅哥基努里维斯出演。
一部科幻片拍出了玄学色彩,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蒋言灵撑不过第二部倒头就睡,最后放完了CD机还在空转,咔哒一声,碟被吐出来了。
她睡得很死,别说电影放完了,就是此时母体的电子乌贼系统杀进来她也浑然不觉。她梦见自己眼前有红蓝两颗药丸,红色忘记过去,蓝色去到未来,她选了蓝色,然后自己就跳槽到《伊人》上班了,顶头上司坐在转椅后,她轻轻叫了一声“老板”,转过来的竟然是冬箐。
她说:“我知道你会跳槽,所以先你一步过来了。”蒋言灵差点没被吓死,翻了个身,扑通一下掉在地板上,冰冰凉凉的,瞬间清醒了。她膝盖被磕得生疼,脑子还处于混沌状态,状态很糟糕,但也比冬箐挥之不去的阴影好上百倍。客厅的灯还开着,时间指向七点二十。她晃晃脑袋,妄图将真实又可怖的梦散出去。自己已经过了害怕的年龄,更何况怎么会被上司吓破了胆?
站起来收拾散落一地的影碟,看到《黑客帝国》的封面,蒋言灵先是把它塞进CD盒里,想了片刻,拿出来直接丢进了垃圾桶。
冼澄海买的什么破碟……
她到公司时间并不早,回办公室一路有人向她打招呼,属下递给她一份文件还有热水说:“会议室准备开会,尽快到场。”
蒋言灵接过热水边喝边走,文件夹在手肘不方便开门,她只好一脚踢开会议室的门,长桌子坐满了同事,冬箐坐在最里面对她说:“你迟到了。”
“对不起,我们讲到哪儿了?”蒋言灵迅速坐下。
“高层很重视这次在福州举办的交流会,也是我们和南方系传媒接触的机会。会议持续三天,届时特请以下的同事一起出席。”
冬箐给每人穿了一张表,是媒体交流会的流程和邀请函,反面是我司派出的人员名单,除了冬箐还有广告的一把手、责编和市场,蒋言灵的名字赫然在列,而且市场只去了她一个人。
其他两位同事都是男的,只有她和冬箐是女的,蒋言灵难免想到这一层,如果预定酒店,她只能和冬箐住一件房了。但是公司规定冬箐这个级别的出差待遇要比一般责编高,所以蒋言灵也可能和两个男同事同一酒店分房,冬箐在五星酒店单独一间。
天啊,蒋言灵在心里呐喊,为什么不多派几个女同事?或者……或者为什么去的不是主编?一想到冬箐她就尴尬,一尴尬就转不过脑筋。接下来的会议讲了什么,她只听进去一点,冬箐又开始教训属下了,昨天的火气似乎延续到今天才撒出来。
一开头就是个艰难的早晨,会议结束,同事们陆续离场。冬箐坐在原位说:“蒋言灵,你留下,其他人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