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料想那红衣女子操纵傀儡数千,竟能叫各个皆是出尘境的武艺,合着柳红嫣死记硬背下的百家武学,傀儡所使招式之繁复更令人防不胜防,如此一支千人队伍,北方大地除了剑神阁、沈家大宅、神刀门这些个为数不多家底雄厚的所在,多数皆会被之轻松灭去吧?
可得知道,那红衣魔头甚至还并未现身呢——
为数余下百头只知杀戮的傀儡步调一致,纷纷朝力气已竭的玄生和尚围拢,和尚双手合十干脆席地而坐闭目待死,心中所担忧的则是自己这辈子吃多了酒肉死后能否成佛?又是否会被佛祖怪罪?
“哈哈!大和尚,瞧你眉头皱得,在想什么呢?”
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女子言语在耳边响起,大和尚睁大眼睛好似好奇宝宝,一刹那瞧见了缕缕白发随风飘扬,像极了上一辈子和尚目送那白衣女神仙出城屠鬼时的背影。
道道剑光横扫一片,拦腰斩断无数傀儡身躯,可骇人的却是那上半截身子目光凶恶,如蠕虫挪动依旧朝和尚攀爬。
大和尚急忙呼喊:“陈家小姑娘,杀死傀儡需多费些功夫将其多多断碎!”
只身拦在玄生和尚身前的陈小咩闻声点头,双手拿捏剑诀驾驭八柄飞剑流转盘旋,斩碎横冲直撞入剑阵的汹涌活尸。
身着白衣、头顶宠物的白仙尘于玄生身旁,学着大和尚动作席地而坐,装模作样双手合十哀叹着“贫僧最是后悔这辈子连女子滋味为何都不曾尝过,却想不到今日要命丧于此”的嬉笑言语。
大和尚咧嘴憨笑活似一尊弥勒大佛,坏心眼的想伸手来捏白仙尘面庞,却被小姑娘头顶白猫一爪子挠痛手背。
慌慌张张缩回手掌的玄生和尚将目光移向陈小咩,见其御剑风姿竟已有了几分模样,不由想起当初沙海之中,这位橙衣女子可是连“邪王教”小卒都敌不过的寻常人,借白神仙天运如此拔苗助长,前景茫茫也不知是好是坏。
“仙尘咱们说好了,你可得将眼睛闭紧不得睁开。”血肉横飞的场面过分残忍,陈小咩放不下心出言再度提醒,惹得身后自觉被“陈小咩这小屁孩视作小屁孩”的白衣女娃娃鼓起腮帮子满脸哀怨。
八剑锋芒于三人周身疾速盘旋,令人无从捕捉剑刃原本模样,眼下,不论那些个出尘境傀儡如何招式万千,对陈小咩而言皆是御剑断碎而已,然而如此一份活计也不似表面那般轻松。
挥剑砍杀妖魔耗力,御剑斩断鬼怪则极为耗气,若非陈小咩借体内实打实宗师境气海,早已被那些个“需多斩几刀的活尸”耗尽了精力。
瞧着陈小咩额头布满细汗,玄生和尚微笑颔首,觉得哪怕前途渺茫,秉持心中心念却也不算什么苦事。
尤其是和尚瞧见血液飞溅,细心的陈家小媳妇哪怕再如何气喘疲累,都以袖子替身后双眼紧闭的白衣女子挡下所有污浊,若白仙尘愿意睁开看看,陈小咩待她又哪里比不上那三位女子了?
终于缓了口气的玄生和尚再度起身,佛门狮吼响彻天际,震得已位阴间死尸的众多傀儡身形凝滞。
陈小咩笑道:“大和尚且好好护着仙尘,接下来的脏活累活便交由我吧。”
大和尚点头,拢起宽大僧袍将白仙尘护入怀中,陈小咩眸光骤变,纵容飞剑一改御敌不攻的憋屈差事儿,放纵剑刃肆意斩杀畅快淋漓,不过多时,百名傀儡已然斩尽,一场雷声小雨点却着实不小的搏命厮杀以此落幕。
陈小咩拖着疲惫身躯回到大和尚与白仙尘跟前,身上未有伤口,却酸痛得好似被人砍刺数百刀子。
“陈小咩?陈小咩!是不是已经好了?我能睁眼了么?”趁着陈小咩与玄生和尚互行佛礼,白仙尘拨开大和尚满是酒肉香味的宽大袍袖便要睁眼瞧看四周。
陈小咩忙不迭遮住白仙尘双目,任由白衣小娃娃生气噘嘴、白猫白鼠抓咬自己手掌,携心上佳人速速离开那血腥怖人的是非之地。
奔至山间清泉,陈小咩松开手掌,提着葫芦殷勤无比为闹脾气的白衣小娃娃盛一壶清水,恰巧大和尚随后赶到,见状连连抱怨陈小咩“重色轻友”。
陈小咩笑容憨厚吹一声口哨,马蹄踏踏携所带行囊奔至跟前,大和尚鼻子抽动早已闻见了马背行囊中隐隐飘散出的酒香,迫不及待便自行囊里取出一壶好酒痛快畅饮。
陈小咩独自来到溪边,引飞剑落地将剑刃上的污渍一一清洗,又顺手捡起山间石块打磨经历砍杀颇显钝乏的剑锋。
大和尚靠近白仙尘身边,拿胳膊肘捅了捅白衣女子肩膀,悄然自其耳边旁敲侧击:“我说白仙尘呐,你不觉得陈家小姑娘若为□□定然贤惠可人么?”
白仙尘瞧着陈小咩撩起袖子、溪边浣剑的背影,眼神片刻迷离,回过神来便立即移开目光不言不语。
大和尚又问:“如果柳红嫣与陈小咩同时落水,你救哪个?”
白仙尘白了大和尚一眼:“自然是嫣姐了,我——我的意思是,陈小咩听话懂事,可不用别人操心,她自己能‘游泳’的嘛。”
玄生和尚苦着“笑呵呵”的脸孔,撇过脑袋哀声叹气:“真是可惜了……”
白仙尘低头饮水,玄生和尚却与陈小咩同时转头瞧向密林方向,飞剑如电穿出,同时和尚身形骤起,随飞剑一同疾奔。
白仙尘不明所以满面茫然,不一会儿大和尚空手折返回来,脸色阴郁示意陈小咩可自己去瞧瞧。
陈小咩知晓大和尚此举,是不愿令白仙尘瞧见不该见的东西,不动声色独自走向密林深处,只见不远地方,一位半身□□的魁梧巨汉手持巨斧,被陈小咩飞剑洞穿头颅躺坐树前死不瞑目——此人可能是“花红柳绿”的刺客,可这并不是重点,
陈小咩身子略微发颤,伸手取过大汉斧柄上粘贴缠绕的“通缉令”,皱巴破碎的纸张是画着柳红嫣面容的通缉文书,那是陈小咩亲手书画却作茧自缚的杰作,那是原本用以混淆视听坑害柳红嫣却反遭其害的败笔。
大汉胸前以绳索穿着数颗面目狰狞的死人头颅,被当做项链挂在脖颈已然不再流血,显是死去已久,每颗头颅脸颊之上都写着寥寥文字——“墨城第一百人”、“墨城第二百人”……
这是什么意思?——陈小咩只觉身躯冰寒,不愿再往深处去想,扭头便快速奔回了溪水旁边。
“陈家小姑娘,你待如何?”玄生大和尚目光炯炯直视陈小咩满面惊惶。
是逃跑么?是往北逃跑么?去寻求君亦然的庇护吧?
陈小咩眼眶竟自落下不甘泪水,白仙尘皱起眉头快步上前以袖子替之抹去泪花,扭头询问大和尚缘由。
“我为何会没有想到……我为何会落下如此一步败子?”陈小咩手掌紧紧握住白仙尘衣袖,念起仅仅斩杀柳红嫣随手布下的傀儡便至疲惫如斯,那位红衣魔头亲临自己又当如何应对?
陈小咩对柳红嫣的恐惧,是来自武当山头亲眼见其诛杀宗师境仙人的恐惧,是被她囚禁苏城而束手无策的恐惧,是害怕一见那位绝美无伦的红衣女子,白仙尘这位心头佳人便会情不自已的恐惧——陈小咩区区凡人,如何能够面对那条欲要吞吃天下的贪婪红蟒?
不理会一旁聒噪的白仙尘,玄生和尚目光沉静再度劝道:“墨城百姓此刻多半已成了先前傀儡,此去无益何不忍让一时?”
陈小咩捏紧拳头,闭紧双目放空思绪,再度睁眼时双眸虽不曾褪去恐惧,却已然如往常般坚毅:“请大师送仙尘前往北寒,将事情原委告知君亦然。”
玄生和尚眼神哀伤默然点头,白仙尘心觉不妙,满面惶急恼怒叱道:“你们究竟想做什么?能不能别充高手、打哑谜呀?”
玄生和尚笑容苦涩,伸出食指点于白仙尘眉心,白衣女子随即晕厥在地,头顶白猫白鼠化作一团烟尘消散不见。
陈小咩颓然坐地抹去眼角泪痕:“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想要以此取悦仙尘,若非我思虑不周反而激怒了柳红嫣,岂会被她反将一军落得如此被动?此刻柳红嫣携墨城百姓引我前去,始作俑者怎能不担起责任?”
玄生和尚将白仙尘抗在肩头,行佛礼叹息:“此为因果命运,绝非陈小姑娘的不是,柳红嫣武艺高深莫测,习百家武学、引傀儡之术、更有一手吸取他人内力的阴毒武功,比之千名无人操纵的行尸走肉,墨城有柳红嫣亲临,此去定然九死一生,非但救不了谁人还要赔上自己性命,又何必……”
陈小咩深吸一口气,忽而噗嗤一笑:“大师您就直说了吧,‘九死’哪来的‘一生’?”
玄生和尚哑然,陈小咩双眸柔情似水,伸手拂过白仙尘沉睡脸颊,提缰上马决然奔向墨城一意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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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锁墨城已然到了第三天。
凭借一己之力便已屠城的红衣女子,喜爱站在城中最高楼宇的客房间于窗前向北而望,言出必行手段血腥已然屠杀城中三百余人并将所有头颅悬挂北城门头。
城中百姓敢怒不敢言,原本想要集众而起将初来驾到势单力薄的红衣女子围杀,却着实不明白,为何一夜之间自家亲人会成为那红衣魔头的爪牙,将自家一举一动牢牢监视?
人心惶惶之际墨城已成一滩散沙,此刻当务之急是将城中遇难的消息告知于沈家,请沈大老爷前来收拾这自称沈家三小姐“沈小咩”的不孝逆子,殊不料行动败露反而引得那手腕毒辣的女子铁血镇压,将全城人口分以百人为组,用铁丝穿透锁骨当作牲口圈养,其中苦痛已非常人能够承受。
“当然,这些个惨绝人寰的恶名皆得由你陈小咩来背负,乱世间欲得天下需得先人心,沈家如若因此丧失北地百姓拥护,对于我‘花红柳绿’无疑是锦上添花的好事儿,沈立方一世英杰,怎得却被膝下子女拖累?——如此一来,墨城赴死便是你沈三小姐最好的选择,陈小咩呀陈小咩,你一定要来啊,千万不要令我、令仙尘失望了——”
柳红嫣独自一人于弥漫芳香的女子闺阁涂抹胭脂,铜镜中的绝美面容似笑非笑妖媚惑人。
远方似有剑鸣,柳红嫣起身走至窗前,眯起凤眼眺望见一头浑身浴血的野兽不知何时已然杀入城中,驾马朝自己狂奔而来!
☆、第六十九章
第六十九章:
形形色色的江湖人围聚于墨城之外,墨城封锁的消息早已传出,只是把守关卡之人依旧是那几个熟面孔,笑呵呵的告知外人里头并没什么不妥——只是沈家三小姐沈小咩财大气粗,一口气包下了整个城池不允许外人同行。
若换做他人,别人多半不会相信,可若是沈家的行事作风便就不值得大惊小怪了,只是这陈小咩到底在搞什么鬼?明知道江湖正在通缉她,如此大手笔不是欠收拾么?
众多江湖人鱼龙混杂,拿着手中各自通缉令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些个盖着沈立方章印的文书竟没一张画像是相同的。
“究竟哪个才是沈三小姐?”一位腰间佩刀的光头年轻人挠了挠脑袋,疑惑发问却引得一片喧哗。
“自然是我这张,你瞧瞧这这张画的女子气质冷冽一看就知道是极为厉害的人物,这不是沈三小姐又是何人?”
“你那张我晓得,分明是沈家大小姐沈奕凡,不识货的少出来丢人现眼。”
一对江湖人喋喋不休,撸起袖管吵得口沫横飞。
“别吵了,你们两个蠢货,分明我这张才是真迹,你们自个儿好好感受一下。”
“我呸!你这张就更不用多说了,相貌妖媚倾国倾城,分明便是那早就死了的‘天下第一美人儿’柳红嫣,你是深山老林里头出来的吧?连‘花红柳绿’那窑子里的大掌柜都不认识?”
一对江湖人剑拔弩张大眼瞪着小眼,眼看便要厮杀起来。
“你们这群凡夫俗子,怎得却都不晓得沈家三小姐才及笄之年?我这张显然便是沈小咩那小姑娘真容!”
这回倒是有不少人信服,却不料一位身着橙衣的白发小女子凑上前来将画仔细端详,而后啧啧笑道:“琉儿与我年龄相仿想来必已遭不少人追打了吧?这不老实的小妮子前一刻还是武当山的小道姑,后一刻却又成了‘花红柳绿’的大丫头,此刻也不知身在何处,不知是否平安——假若正被江湖人揍得鼻青脸肿,也真是自己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