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忽而闯进一个小沙弥,一股脑儿扑入玄生怀中,眨巴着大眼睛与胖和尚亲昵笑道:“方丈方丈,你一回来怎就跟来那么多姑娘?莫不是在山下劝了一屁股情债?”
群雄一愣,玄生眉头悄悄舒展嘴角终于露出欣喜微笑,随即一位衣衫古怪的持剑女子作男子打扮推门而入,窈窕身姿携长剑显得颇为俊俏,眉眼冷漠暗藏不屑扫过堂上众人,胡乱抱拳后,身姿忽而一低,朝那弥勒般的大和尚恭敬拜道:“剑神阁弟子三百,奉剑主之命前来相助,生死荣辱任凭玄生大师做主。”
前后如鱼得水而起死回生,厅堂中骤然欢呼一片,各门各派往日里对剑神阁目空一切的不满也已抛去脑后,人群中依然还是玄生和尚再度反反复复由喜转忧,推门而出于嵩山之巅望向北寒隐隐可见、那高耸入云霄的楼台淡影,道了句“阿弥陀佛”。
#
北寒之地下起了大雪,冰天雪地寒风凛冽显得更为寂寥。
南北乱战由南方出其不意而占尽优势,唇亡齿寒“剑神”君亦然遣尽阁中能战之力赠予那位颇具智慧的玄生和尚,自个儿仍然蜗居于阁楼足不出户,俨然是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
阁内战力尽散,只余寥寥数名持剑侍从与未长成的孩童,于是乎些许酷爱投机取巧的江湖人便起了趁火打劫的心思,披着“恳求君亦然出手抵御南侵”的借口妄图顺手牵羊些兵器剑谱,却未入阁楼便被无形剑气刺成了窟窿。
想是那位女子剑神心情不佳,众豪杰们不敢招惹悄悄散去,白雪皑皑天地更显得无趣寂寞,而这一日碧衫剑神君亦然却亲自走下阁楼,不知何故迎着寒风闭目等待。
君亦然脾气颇为古怪,侍从们见怪不怪埋头各司其职,良久一位橙衣白发的盲眼女子遥遥自南方缓步而来。
君亦然睁开双眼目光清澈,高傲面庞嘴角翘起笑容,瞧向那陌生女子。
扫雪侍从好奇眺望,待到那盲眼女子走至跟前方才惊觉她双手捧着的,乃是自家剑主珍若至宝的“白凤凰”。
“多谢。”橙衣女子——自也正是陈小咩,恭恭敬敬将宝剑奉还,至今也不曾琢磨透君亦然这一剑是想要杀自己、还是救自己。
君亦然并不接剑,冰凉手指伸手触碰陈小咩温热脸庞,开口问道:“如今她魂魄尽失只余残骸,如此你还愿意娶她为妻么?”
陈小咩迎着君亦然抬起脑袋,笑容犹若消融冰雪的和煦阳光。
君亦然不再多言,携陈小咩手掌同上阁楼。
剑神阁顶,那位白衣女子恍若睡美人安安静静横卧于床铺,窗台边的小炉子烧烤着两壶浊酒,陈小咩与君亦然沉默对坐,无言良久,陈小咩终于按耐不住率先开口:“为何不早早杀了柳红嫣、杀了司马姐姐、再就是……杀了我?”
君亦然撩起袖子提起一壶酒来,为自己与宾客斟满酒杯,笑容神秘并不回答。
陈小咩气结,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歪着脑袋又问:“你到底喜不喜欢白仙尘?若说喜爱,为何不将她牢牢握在自己手掌,反倒想许配她人?若说不喜爱,又怎会甘愿为她摆出一副不惜与天下人为敌的作死模样?”
君亦然低头饮酒,好似不曾听闻陈小咩言语,目光投向窗外雪景、呆呆望向遥远彼方。
陈小咩撅起嘴来:“你若不回答我此刻便去亲我媳妇一脸口水,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君亦然神色淡然,非但毫不理会反而叹息问道:“司马兰华以天下甚至天时为棋盘,不管谁人皆是她掌中一枚棋子,你自南都奔走至北寒,辛辛苦苦忙忙碌碌到头来不过是为她人做嫁衣,如此你却为何不抱怨呢?”
陈小咩收敛笑容一脸认真道:“既然正合我意,我又何必抱怨。”
君亦然点头:“如此便好,却是我欠你太多。”
陈小咩笑容狡黠道:“我既然回答你了,你便也该回答我才对。”
君亦然转回脑袋一脸茫然,俊美脸庞显得极其人畜无害。
陈小咩哑然,暗中狠掐碧衫女子臂膀皮肉,捶胸顿足抱怨君亦然便是个彻头彻尾的大腹黑,还是天然的那种。
正是两人扯皮吵闹,不远地方一位断臂女子姗姗来迟,漆黑衣衫再无薄纱遮面,渐行渐近绝美脸庞上一对深不见底的眸子猛然抬起,望向剑神阁顶方向好似要看透陈小咩的魂魄。
已知天命的陈小咩浑身俱震,一手捂住心口不住喘息,另一手慌忙拽住君亦然衣衫,颤抖着道了声:“别去……”——声音几近哀求。
司马兰华真的是人类么?陈小咩不知道。
司马兰华走的越近,陈小咩就越难看清她的面目,至她抬起脑袋的刹那,整个身形面目却已化作了狰狞野兽——那并非寻常走兽,那是地狱恶鬼!
君亦然抬手轻抚陈小咩脑袋,意味深长嘱咐了句:“这里就交给你了。”
随即自窗口飞纵而出,身后天际剑神阁千剑万剑汇聚如蝗虫,剑鸣刺耳剑气遮天蔽日横隔了天降雪花。
君亦然不在,些许在自家剑主手底下养成无规无矩的小丫头奔入屋子,意图挤到陈小咩身边的窗台前,睁大眼前要一睹君亦然神仙风采。
陈小咩再三深深呼吸,笑容忽而异常柔和,随意伸手探出窗外捉住一柄飞剑拿来把玩,又于剑神阁奴仆聚拢之时横剑斩其头颅!
鲜血飞溅尖叫声四起,众奴仆视莫名反戈的陈小咩如俱豺狼,忠心耿耿意图将自家“师娘”抱走,却被其手段毒辣一举拦腰斩断……
☆、第八十章
第八十章:
少林僧人携一众北方豪杰奔至苏运河岸,遥间人头涌动听闻有人声响同时回头,千百双无神空洞的眼眸直射而至令人背脊生寒。
少林僧人盘膝念经,霎时间阴云密布的天际有肉眼难以见的淡淡金光,千万傀儡中前有北方城中的被杀百姓、后有被杀侠客、更有些许南人隐匿其中,随着北人到来发出阵阵嘶吼,如潮水如野兽狂奔向北方诸人。
“挡住他们!挡住他们!”
有人高深呼喊,众侠士难免惶恐无措,于千军万马前牙咬布阵,而见随一众少林得道僧人的诵经声起,傀儡身形在无形间受阻显得颇为变扭,一支皆为女子的百人队列驾白马驰骋而出,绕僧人队伍分两头突入重围肆意斩杀如入无人境地。
僧众中胖和尚玄生未曾专心念经,而是开着小差偷眼瞧看远处战局,只见人群后壁垒旁的一处高楼,楼台上隐约可见红衣身影。
正举剑厮杀的程曲风也已察觉,砍翻眼下一只傀儡,朝冲刺在前的剑神阁众女子呼喊道:“得想方设法突入那座阁楼!柳红嫣在就那里!”
剑神阁众女听令,配合默契由些许人斩头颅开出血路,些许人一心二用御剑在外驾马狂奔,终于突破重围闯入高阁。
领头女子率五、六人下马奔上阁楼,一路上未有机关埋伏反倒显得有些怪异,而见窗台前一位红衣女子随她们的到来回身转过脑袋。
领队女子不敢怠慢,展开剑阵朝那红衣魔头扑去,柳红嫣朱唇扯起鬼魅笑意,身上皮肉忽而融化□□出一具白骨,骇人景象犹如妖孽化形。
众女子收剑不及,霎时间眼前只剩下血一般的红绸——
楼阁之中传来女子惊呼,战场众豪杰惊慌抬头,只见那整座阁楼被红绸包裹继而扭曲破碎。
好似得了某种指令,一众傀儡奋不顾死扑向众北方侠士,接着便闻惨叫连连,只见具具傀儡皮肉融化为白骨,滚烫脓水触及人肉肌肤便即烧灼腐蚀,可怖景象令布阵抵御者心惊胆战一退再退,一时伤亡剧增士气跌落谷底。
少林僧人诵咒不歇,天地间光芒更盛,傀儡活尸除减缓步伐外已开始化为尘土,众人咬牙抵御拼死守护少林寺僧人无恙,一时双方平分秋色。
“阿弥陀佛!”玄生和尚捏紧拳头,瞪着愤怒目光望向这血肉横飞的地狱景象,她柳红嫣如此行事便不怕下阿鼻地狱么!?
形势慢慢扭转,随着傀儡大片大片消散,北人士气大振,挥剑砍杀敌人直至刀钝刃乏,世间渐渐开始宁静,满地尸体骸骨再无法抵挡北人步伐。
呼喊着胜利的喜悦,北人奔走冲锋入得包围圈与受困者相逢会师,兄弟再见一时欢欣痛哭。
释信和尚不苟言笑环顾四周忽而大声呼唤众人迅速撤离,而闻号角声起,崇鬼堂黑骑包围而至,好一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人群簇拥着一座华丽大轿,一位艳丽“女子”望向北方众人咯咯发笑,娇声叱道:“一众贼子这下可都到齐了。”
“吴嫚儿。”人群中,武当程曲风一派仙风道骨,念出了崇鬼堂领头“女子”的姓名:“柳红嫣究竟许诺了你什么好处?好令你背叛恩师左翁追随于她!?”
酷爱男扮女装的吴嫚儿娇声笑道:“好处?为何做何事都非得要好处?你们这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伪君子终究不会明白。”
与此同时背后苏运河上,大船靠岸涌出众多南人甲士将北方侠客们团团包围,随吴嫚儿一个“杀”字,崇鬼堂黑骑开始冲锋。
“上船!”人堆中有人一声大喝,立时众人背过身去开始与那群战力显是不如崇鬼堂武人的甲士厮杀,心中所想无非是,能奔上大船也不失为逃生之法,却也将后背留给了崇鬼堂黑骑。
玄生摇头叹息,柳红嫣向来心思缜密岂会网开一面故意留下一条生路?黑骑奔走如风,肆意砍杀北方众人而无人抵挡反抗,这显是要以杂兵换精锐,可保崇鬼堂武者不至伤亡过多,而那艘大船是柳红嫣派遣而来,岂会没有暗藏要人性命的机关陷阱?
“不可上船,船上定有陷阱!不如就与这群贼人拼了!”有女子高声呼喝,却是王丹霞率先与崇鬼堂精锐厮打在了一起。
斜刺里忽百骑奔出,一举冲散了奔涌而至的黑骑阵容,乃是玄生和尚早先布置好的剑神阁众女。
吴嫚儿刹那惊讶后眯起眼睛,神色表情并无慌乱,战场乱局虽说被那狡诈的秃驴打破了一边倒的形式,但战力人数终究还是己方更有优势,更何况这一战的目的绝非杀尽这群自负的豪强……
“玄生师傅。”吴嫚儿忽而呼唤玄生,微笑言道:“您素有大智慧,且猜猜看此战还有何布置?”
玄生和尚不慌不忙,扯着嗓子喊了回去:“我猜柳红嫣根本不在这里。”
吴嫚儿眼神微动,玄生和尚嘿嘿笑道:“那个疯女人的心思我岂会不知道,她想绕过我们去剑神阁,我却也不想多费力气与她交手,待她到了北寒,自有人能收拾她。”
“哦?大师可真是料事如神呐。”吴嫚儿咯咯发笑有些不怀好意。
大和尚一怔忽而满面惊怒,罕见的捏紧拳头高声怒吼:“你们胆敢如此!?”
绕开北方战力、远离战场的北地后方,众多甲士傀儡一并出现,沿着预定路线冷酷无情屠杀过经之地的一切活物,屠城杀人血流成河,如一场惨绝人寰的可怖瘟疫,欲要令北方大地再无生命痕迹!
#
“陈小咩!我家剑主待你不薄!你怎敢如此?!”
剑神阁顶,陈小咩将参差叫骂置若罔闻,剑斩众多侍从后屋内只余血腥狼藉。
用薄被盖在白仙尘身上,陈小咩爱怜伸手想要抹去心上人脸上血渍,却才发觉自己双手已然沾满鲜血。
阁楼外声势震天,一位红衣女子却步伐悠然踏上剑神阁顶,脚步轻柔优雅至不可思议,踏着缓缓蔓延而出的鲜血,就那么出现在了房门前。
君亦然的房间或许原本那些个丫头可以随意出入,而今白仙尘魂魄散尽只余躯壳,说不准不小心被人触碰一下便要支离破碎,怎可能还有丫头敢闯入这个房间?
随着那善于操纵傀儡的红衣女子的出现,一切答案近在眼前。
一而再二而三,柳红嫣是一尊谁也无法杀死的魔王,光是这般无声对峙便已令陈小咩恐惧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