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说有大事托我们办吗?人都来了,说吧。”
卜三故意难为情,他挠挠头,呲呲牙,似乎实难开口。
“怕你不答应。”
“你求我的事。还会不答应?”
“……我,我,我想认你作干娘,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三个人都怔住了。
杆儿叔脸上露出受宠若惊的腼腆,手指头挠着后脑勺:“这,这……”
俏婶可高兴坏了:“哎哟,你是省城的贵人,我是乡下土老婆子,我怕担当不起哟。你愿意,就是我们一家的福,我还能不愿意?”
“愿意就好,我这趟来就是为办这事。明天云英来了,我给你们二老磕头。举行个仪式。”
“磕头不磕头我不争。我要的是你一颗好心。”
“今天是婶子,赶明儿就是“娘”,这些布料不说不要了吧?”
卜三把他带来的布料,一样样地介绍给杆儿叔和五妮。
俏婶在家是绝对权威。大小事全由她作主。
“孩子,你的孝心,我不能不领。可我不能收你这样多东西。我和你叔的衣料我留下,云英五妮的衣料你拿回去。临走时我给你买套像样的衣服。”
“咹?怎能往回拿?两个妹妹喊哥哥。我不能空着手“唉”呀,多少得有见面礼呀,下这么大的雪,赶明儿云英怎样来呀?”
杆叔用他那乌黑的手指,摸索着干儿子送给他的灰的卡,感到真比“龙袍玉带”还贵重。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卡”布。听说这布又结实又舒展。他结婚前穿的衣服是用古棉织成的布,用胶泥水染的色。连一件洋布衣服都没穿过。如今却要穿“的卡”了,他慌惑地说:
“咱摸牛屁股的人,穿这样好的衣服,怎样走路呀!”
五妮看到大闺女小媳妇,都有“的良” 、“的卡” 、“针织”衣服,听说还有什么“尼” 。她馋得心慌,自夏天云英给了她一套的良衣服,她严严实实包在包袱里,总舍不得穿。现在“卜哥哥”送来了“的卡”和“针织” ,她高兴的只想连喊三个“哥哥” ,这是她生来想都不敢想的大好事。拿起“的良”放在腿上,左看右看;把“针织”又按在前胸,在镜子里照了又照。
俏婶是当家人,既没时间回忆过去的褴褛衣着,又没时间欣赏新衣料,今天卜三来认亲,明日云英回娘家,要改善生活,吃顿饺子。
杆儿叔要去乡里买肉。他撩开门帘看看天,鹅毛大雪飘得正紧,院里,积雪是有半尺厚。啊!过道口是谁?他探出脑袋,眯着眼细看,不觉惊愕地喊出声:“云英!怎么今天你来了?怎么不进屋来?”
屋里的人好似听到地震,呼一下跑出来。
云英靠在过道口墙上。头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雪,一动不动,宛如一尊大雪人。两眼痴呆,看见人也不吭声。俏婶一家又惊又奇又慌又怕。卜三一看到此情此景,内心明白了一半,他的脸刷地黄了。坏了!东窗事发,丑事败露,这可如何是好!他料到结婚前他和云英的疯狂鬼混,山伯家必有所知,一定不会放过她。她一定受了委屈。幸亏我来认干娘,遮人耳目,堵人口舌,出入此家名正言顺。再和云英“接触”便是“兄妹”,光明正大。他装作吃惊的样子,爱怜地问:
“你这是怎么啦?快进屋去,快进去。”
卜三哄小孩般拉着云英的手,接过她的提包一同进屋去。卜三帮她脱下大衣,替她脱下皮鞋,把她扶到炕头上。她坐着被卷儿,两眼对着窗户黯然泪下。
俏婶看出云英在婆家受了气。怪!结婚没三天,她会有什么不是,还是她男人不是玩艺儿?她坐在炕沿上,耐心地问:
“按规矩,初六结婚,应该初十回门。发生了什么事,今天下着这么大雪你回来,他们也没送你?是你惹人造孽,还是他家刁难找事?你卜三哥来了,咱没作没理的事,可不能受他们的窝囊气,说吧!”
杆儿在破凳子上坐着,卜三、五妮在屋地上站着,人人的心收得紧紧的。
云英咬了咬嘴唇,哇!趴在窗台上哭起来。
闺女娘,心相连,俏婶激动了。云英的恸哭,使俏婶钻心的难过。她大声问道:“怨你,还是怨他们?”
云英实在不好开口。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愿意说出自己丑事的。她若说人家不好,就得再一次坏良心,而且她还希望和好;如果把气挑大,只能使关系更僵,造成她和山伯的离婚。年纪轻轻的她,就顶上了“二锅头”的帽子。那将是一辈子的羞辱。自己被休回娘家,必须编个说法,拿出个可信的理由。前思后想一阵,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偷盗砸抢都干了,和那么多人都“睡”了,还讲什么良心!一不作,二不休:说他一家是畜类,不懂人事。
她慢慢停止了哭。掏出花手绢擦擦眼泪,又擦擦鼻涕,哀哀凄凄地说:
“山伯说我和卜队长在城里照相是瞎胡搞。结婚的头一个晚上让我写检查。说不写,就离婚!”
“让你检查什么?”俏婶气愤地问
“说,说,说我和卜队……呜-----呜-----云英又伤心委屈地哭起来。
“他放的什么屁,说,说出来,我能跟他罢休才怪哩!”
“别问了。他的话骚得不能说!”
啪,啪,俏婶狠狠拍着大腿,骂道:“狼心狗肺,胡猜乱疑,俺卜三是世界上第一个大好人,心眼最好,人品最正派,最规矩,最仁义。比他们强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