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阔气,工商局孙厚夫科长比赵至并不逊色。十八寸彩电,四声道收录机,日立牌洗衣机,三开扇的大立柜,海狮牌的大沙发,将宽敞的房间装点得富丽堂煌。尽管这些现代化产品没有掏钱,或象征性掏钱,他们总是心安理得的。
三十六岁的孙科长,细高个儿,白净脸儿,风流倜傥。在爱人不在场时,总和“十里香”打情骂俏,动手动脚。当初,这个来自乡下的腼腆的姑娘,被闹得面红耳赤,头不敢抬,话不敢说。现在竟动不动就撒着娇用小拳头锤他的脊梁。“十里香”的姑姑孔娟,是区百货商店售货员。爱说,爱笑,爱打闹。侄女随姑姑,姑姑侄女长相很相似。孔娟只有一个男孩,对侄女亲如生女。孔丽卿本来爱美,受姑姑影响,又有丰裕的经济力量和方便的购买条件,孔丽卿的衣服几乎每天换两次。香水每天涂三次。姑父和姑姑的厚爱,优越富丽的生活环境,养成了她活泼、任性、风流、高傲的脾性。她在建筑队挂号领薪,自觉比其他临时工高一等。
年轻的姑姑逐渐发现,侄女越来越不爱守家了。二年前乍从老家来时,是个电视迷。天天晚上熬得姑姑打哈欠。现在变了,有时连《霍元甲》都不看了。有什么事那么大吸引力,恋爱?
“卿,你是不是谈恋爱?这事需要慎重。社会复杂,小青年变坏的不少。卿,不要害羞,谈上了没有?”姑姑柔声问。
“……”笑眯眯,摇摇头。
“年纪轻轻,千万别受骗上当,城市男青年鬼得很,花言巧语的,没有诚心诚意。与农村姑娘谈恋爱更会玩弄人,不提防不会有好结果。”
“我不找吃商品粮的,也不找吃农业粮的,我要住在这里伺候姑姑一辈子。”
可爱的侄女,撒着娇滚到姑姑怀里,两手搂住姑姑的脖子。姑姑好看的白脸乐开了花。两手轻轻抚摸着侄女的脊背,美滋滋地说:
“俺卿真讨人喜爱。你就是姑姑的贴心小棉袄。”
可是不大会儿,她又悄悄地溜出了家。
去哪里呢?这还得绕弯说起。
听人说,管三年基建,拉出去枪毙,准不屈枉。不知此话是否放之四海而皆准。但用在华荣制药厂基建科长刘关希身上,却准确无误。
基建科长掌握着钢材、木材、玻璃、水泥、油毡等物料大权。编制预算和用料定额,都有一定的伸缩性。余缺全在他笔尖一动,两片嘴一说。这些物料都是家家急需,户户求之不得的。他掌管此权多年。熟人多,关系广。钢材和木材,平价和议价相差很大。钢材每吨相差七八百元,木材每方相差二百多元。占用基建指标,开几吨钢材或几方木材给你,你能不回敬?三瓜两枣你拿得出手?刘科长家的大立柜,写字台,双人床,五斗桌,电视柜,彩电,收录机,洗衣机,好像变魔术一般冒出来。建筑队的头头,看到他更像祖师爷,头点得似鸡啄米,腰哈得像半张弓。朱民在陈氏建筑队挂名领薪那是当然的了。
刘关希四十多岁,圆头大脸,整天嘻嘻哈哈。办事好似迷儿迷糊。实际上这类人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嘻哈是假象,是烟幕,是保护层。他城府很深。内中另有一副精明严肃的面孔,深沉老练的很。“谈笑间灰飞烟灭” 。权衡利弊,审情度势,上下左右,轻重缓急,精于算计,善施小惠,常摆笑脸,让人看不到他的私弊,识不破他的**,猜不透他的算计,满足于他的私利。即便窥透破绽,也会上保下护,左右缝源,大事变小,逢凶化吉。他们永远受人捧敬。他常用一块玻璃,半卷油毡,或一块木板,半袋水泥施惠于人。他的儿子十三岁就又分到了一套房子。别人三代同屋叫苦连天也没办法。
刘科长虽然工于心计,但他最怕他那大头大脸说话和放枪一般的老婆。他讨厌朱民这个内弟。这个驼背、窝髅眼、又懒、又馋 、又滑、又横的家伙,有什么好吃的,他跟十几岁的表弟抢着吃。表弟要看英语节目,他偏换台看故事片。刘科长看到他就头疼。他姐姐念父母双亡,才把他从农村老家接来。姐姐想让他在省城镀镀金,以便寻个媳妇,成就一家人,她就了却一桩心事。因没爹没娘疼他,所以尽管他办事不地道,姐姐对他还是百依百顺。姐姐很愿他学学操持家务,做做饭,他就不干。他不争气,吊儿郎当,总和几个小青年一起鬼混。
一提到管人事的干部,人们就会想到正派,公道,清廉,以国家利益为第一生命。
然而华荣制药厂人事科长尚金方,却是另一种货色。人说他:年岁不大,本事不小,个子不高,手段不低。这个三十刚出头,尖嘴胡哨的小个子,看见谁都是眯眯笑,说话甜滋滋的。对任何人的要求都不会说不,办任何人的事都像使用吃奶的力气。
他当官办事有两件“神圣”的秘诀:对上,舔;对下,拖。他每天必作的功课,是去书记厂长那里请示汇报。一切照上面意图办事。那怕是违心,也要快办,办好。他是党委的心腹和参谋,有人说这叫上层路线,或说是硬靠山。对下面要办的事,虽是满口答应,却暗暗后拖。要调走的,要调进的,要升迁的,等等,总是找出让人信得过的冠冕堂皇的理由,拖,拖,拖得你受不了了,哪怕你不“意思意思”
上万人的大厂,每天都有人求他。他每每表面十分同情又焦急,但内心却乐悠悠,琢磨着对方可能用什么作“催化剂” 。不出血,要办事,傻瓜!
人类发展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有些中国人确实聪明起来,不约而同地知道此关节该怎么办。
于是现代家电洋玩艺儿,他家一样不少。就连李玉英用的雪花膏也是人送的。
他比别人高明的地方,不管他媳妇愿意或不愿意都得听他的。他老婆是个老实巴脚的本厂工人。她不愿让妹妹住在家里,二十一岁的大姑娘,整天和姐夫皮皮交交,她心里真不是滋味。每当她上夜班,家中只剩下他们俩个,她的心就更放不下。她多次想让妹妹回老家去。可是她总不好开口。
原来“雪花膏”和姐姐亲亲热热,说东道西。现在冷若陌人,很少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