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牛,脚步轻盈,身体飘飘,越想越美,越思越喜。他觉得这个花花绿绿的大百货,就好像为他布置的结婚洞房。虽然云英并没多说话,可是他并不寂寞。他左顾右盼,人群,商品,熙攘声,笑脸儿,一切都那么美好。
云英心里好似打碎五味瓶子,酸甜苦辣咸,不是正经滋味。你看大牛喜滋滋满心高兴的样子,叫人心里又别扭又好笑。他一定认为我“同意”了,这门子婚姻保准八九不离十了,可怜的“大头” 你不照照镜子看一看,能配上我吗!赖**想吃天鹅肉。就凭你那几个棉花钱把我娶走,让我住在你那“五间大北屋”里给你生孩子做饭,嘻嘻,做梦。做梦吃枣卷,做梦接花轿,想得倒美!真是,男人一看见漂亮女人,就昏了头。还有高才一伙兔羔子,光琢磨便宜事。我捉人家大牛,他们不是捉我大头吗?先一阵让我当旅馆的“引子 ” ,现在又让我当许婚的“骗子” 。去你们的吧,谁对我也不是真心好,都是图一时快乐。大牛来了,你们别想吃会餐,吃狗屁!好处我要独得,你们凭什么分份?大牛今天找上门来是自己愿意当“黄盖”
云英慢悠悠到毛衣柜台前。她看到一种漂亮的绿色绣花毛衣,用手指一指:“同志,拿一件我看看。”
售货员从货架上拿一件放到柜台上。云英撑开,这里看看,那儿摸摸:“多少钱?”
“三十七。”
“呀,太——贵了。”
大牛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卷“大团结” 呼啦呼啦就点票子。云英忙说;“我有,怎能让你拿钱!”
票子已经递进售货员手里。云英忙掏自己衣兜,作样子,没真掏。服务员懒得再等,“咳,谁掏都一样。”找回的钱放在了柜台上。然后拿出个塑料袋,将毛衣叠了叠,装进去,交给云英。
云英看看大牛,甜甜地笑着:“让你花这么多钱,真不好意思。”
大牛笑道:“看你说的,这样说咱就远啦,不能客气呀,谁跟谁呀!你好好看看,相中什么咱就买什么,带着几百哩。”
云英一只胳膊夹着毛衣,若无其事地边走边看各柜台上的商品。这里是女式服装。在货架上方,挂着长长一溜各式各样的女衣样品。云英入神地审看着,突然有一种藏兰色暗格针织套服跳入她的眼帘儿。售货员搞了承包,卖货越多,奖金越多。服务态度,比念语录那阵子还好。年轻精明的售货员,一看云英的眼睛,就知道她相中了这种衣服。没等云英开口,她便拿出一套放在柜台上:“这是刚从上海进的货,最新样式,美观大方,结实舒展,价格便宜,存货不多了。要多大尺寸的,大点的还是小点的,肥点的还是瘦点的?”
云英甜甜地笑着:“师傅你看我穿多大的合适?”
一声“师傅”不大要紧,可谦逊坏了售货员。她说:“请您站好。”云英面对她站得笔直。不像买衣,倒像照相。小售货员以权威的姿态,以行家的派头,以认真负责的严肃性,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又看,说一声“好” 扭身从货架上取出一套,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穿去吧,如不合适找我来,不要钱白送。”
在售货员“看”的当儿,大牛同志早把大团结捏在手里,百分之百地作好了付钱准备。
售货员目观八方,早发现了“大板牙”手中的票子,并判定他要表现他的大气,为女顾客交款。她把手一伸:“七十二元。”
大牛同志脖子一缩,打了个寒噤。急忙把手又**口袋儿抓出一叠“大团结”,从中抽出四张,加上原先准备好的四张交给售货员。
售货员找回钱后,客气地问道:“还要别的衣服吗?”
大牛同志额头上已浸出了汗珠,脸也红了。他又问云英:“还要不要?”
云英急忙说:“不要了,不要了。”
他们离开了服装柜台。小售货员别有风趣地望着他俩的背影,露出一种像羡慕又不是羡慕,像鄙视又不是鄙视连小说家也形容不出的笑容。
两人走出商场,来到街上。西关街较偏僻,行人不多,正是谈情说爱的方便地方。
“大牛哥。”云英轻轻喊。
大牛猛一惊,接着心中又猛一热。他问:“啥事?”
“咱俩的事,我给娘说了,她说她不能全做主,还要跟我爹商量。再说咱俩互相了解也不够,今儿个我还不能给你个圆满的答复,我想你不会计较。今个买的衣服,钱不能让你掏,一会儿我回家去拿来还给你,万一以后亲家成不了,嘻嘻,不算我坑你!”
“你,你,咳,说的啥话呀!就是亲家不成,仁义在,我还找你要账哩?你把人看得太小气了。别说家里存着万儿八千的,就是手里空了,我五尺多高的大汉子去找你个闺女要钱,说实在的,我觉着有点配不上你,你给你老人好好商量商量,跟我过日子,反正受不了罪。人,活一辈儿,还不是为的吃穿!花钱不作难?城市的小白脸,没钱也是活受罪;喂,云英,咱去看电影,还是去饭店?”
“今个我有点累了。跟我去家歇会儿去吧,在家做点饭,你吃了再走。”
大牛愿意一辈子不离开她,现在事没定下来,再往人家家里去,脸皮太厚了。今后日子还长,过些天再来,不能老缠着人家。大牛说:“喂,你回家休息吧,我不送你了,我从这里就回家了。天也不早啦。”
云英向公共汽车站走去。大牛痴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车来了,她上去了。车门啪关上。车慢慢开动,越跑越快,刹时消失在大街拐角处。
大牛真像一只牛,像一只被牵走母牛的公牛,呆呆地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