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英还撅着嘴生气,低头也不看姐姐。气冲冲地问:
“你为啥不让我进厂当工人?”
“怎么回事?”
“昨天尚科长去家里了,说他要把我的名字报上去。你硬让他去掉。你不帮我,人家帮你又不让,安的什么心?”
“这事我给你说过,这不合政策,谁办也不对。我是厂长,他办就等于我办。这个道理你还不知道?”
“人家尚科长有经验。说这事他经手,他负责,有你啥责任?”
“掩耳盗铃,早晚人们会知道。”
“人家过去都是这样办的。我也没听说人家为这事挨整。”
“药厂待业青年有几百人。有的等了四五年了,还靠父母养活,城里不能种地,都得靠工作生活。我瞒着别人,违背政策把你招进厂,有人问你怎样进厂的,你怎样说?人事科不是一个人,瞒得住?人家要指着我鼻尖骂我?你愿意吗?”
“那人家刘科长给咱翻盖房,你不光不同意,还训人家,查人家的账,找人家的茬,这又是为什么?”
“你怎知这事?”
“刘科长好心好意为咱盖房,应该感谢人家。可你恩将仇报,要整人家。昨天人家去家里高高兴兴,说要动工。今天又找我说,你为这事查人家的账,问人家违章给别人盖了多少房。还要收回朱民住的房……你,你,还是我姐姐吗,呜----呜----”
“用公家的物料盖咱的私房是贪污,是犯法的!怎么能这样办?”
“不是作价吗,又不是白让他翻盖!”
“掏钱买料买工,找谁不能盖房?为什么要药厂给咱盖,还不是讨便宜?”
“听人家说,当头的年年招工都招自己人,年年都给当干部的盖小房。唯有你西瓜皮往外卷。两个妹妹你不管,只管保你的官,呜----呜----”
云英边说边哭。说的凄苦,哭的可怜。翔英刚硬的心肠不由一热,眼圈也红了,有次寒假领云英拾柴的情景闪在眼前:
严冬,野外白茫茫一片碱硌巴。分不出是霜是雪还是碱锈。他背着小筐,腋下夹着小扫帚去离村庄6里地方扫树叶草屑。她在前面走,云英随后跟。她小脸冻得发紫,流着清鼻涕,破棉袄露着套子,棉鞋露着脚指头儿。酷寒、饥饿无情地欺凌着这个可怜的女童。她像个小叫花子,跟在身后。走着走着委屈地嘤嘤哭起来。好像痛诉:爹娘不心疼我,老天爷爷不心疼我,姐姐也不心痛我,都那么狠心肠……
云英跟穷困的父母没过一天好日子。缺吃少穿,连买盐的钱都没有。自小受尽百般苦,到如今仍没有个归宿。老寄住在盼弟家里不是长远之计。她把云英搂进怀里,亲切说地说 ;
“姐姐还不愿让你幸福吗?我最想马上给你找个好工作,再找个好婆家。可咱要行得端,走的正,不能走邪魔歪道,搞违法乱纪的事。为人要正派,办事要公道,不能让人指脊梁骨。尚科长、刘科长说的事都不能办。硬办了全厂一万人要骂我告我的状。四妹呀,你的事我想好了,有两条路供你选择。一是进城当工人。但必须先学文化知识和技术。书我给你买好了,初中课本全套,你下工夫学完。今后没知识没技术跟本不能当工人。招工必须经过考试。我介绍你上初中,学习必须有毅力,有决心,坚持到底。另一条路,你在郊区找个婆家。以后郊区农村都要办集体企业,不一定非到国营大厂去不可。有的国营企业还不如集体小厂效益好。要知道,作学问是很有趣的。我一天不看书,就好像一顿没吃饭。只有有了高深的学问,人才会真聪明。两条路随你选。选哪条我不勉强你。”
云英靠在姐姐温馨的怀里,听着姐姐肺腑之言,心中的气恼已消失了一半。她相信姐姐是爱护她的。只是怨姐姐胆小。别人敢抱西瓜走,你为什么就不敢拿茄子!不拿白不拿!世界上的事还不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看见了,抓住了,就是坏人;看不见,抓不到,就是好人。别看有些人一个个装得那么正经。可一到背地里都变成了色狼,财迷。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说我好不好?现在你一定说好。可是我自己知道自己。天下人谁背地里不干操蛋事?抓住了几个?还不都顶着好人帽子进棺材?可是二姐的话句句在理,没话反驳。况且二姐完全为我好,还有啥话说。
云英抱着一大摞书回到家里。坐在电灯下准备开始她第一条人生之路。
她拿起一本书一看是《英语》 ,掀开里面曲柳拐弯,一个字也不认识。放在一边。
又一本《代数》 。里面除阿拉伯字码,很多是外国字母。怎么学?放一边。
语文,在小学里学过。书本打开了:
《长歌行》
青青园中葵,焜黄华叶衰。
朝露待日晞。 百川到东海,
阳春布德泽,何时复西归。
万物生光辉。 少壮不努力,
常恐秋节至,老大徒伤悲。
云英找了最短的课文先看,可是里边的“葵”、“晞”、“衰”、“徒”她都不认识。看注解拼音,早忘了。这个《长歌行》是啥意思?她两手托腮,不住扑眨眼,就是吃不准。啥是“百川”?“复西归”干什么?老大徒(?)伤悲,为什么光让当大哥的难过呢?他分房子少吗?还是娶不上老婆?咳!难懂!
《语文》和《代数》摞在一起作伴。
云英决心不负姐姐厚望。《英语》《代数》洋玩意儿,学不懂。改学算术。记得小学算算术很有意思。姐姐想得周到,还买了小学生数学指导。她翻开书页,一题跳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