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航急忙抄写身份材料,圈定授权范围,还好有格式合同和配套文件模板,二十分钟搞定,她把草稿打出来,拿给薛晴枫过目。
“你搞什么?”薛晴枫煞白的脸上眉头紧皱,“立即正本成文,我不审阅草稿!快!”她十分不满苏航还在把自己当新人的主观意识。
容不得多想了,苏航立即正本成文,一式三份,急忙地复查校对,拿到薛晴枫办公室,见到了几个很有大款风范的客户,薛晴枫对他们客气友好,没有对进门的自己丝毫留意。
苏航站到薛晴枫身后,把委托授权文件分开三份放在她桌面,默不作声侍立一旁。那几个客户看着苏航的恭敬,投向薛晴枫的目光平添了几分敬意,薛晴枫的肩背略微舒展,这才瞥了苏航一眼,强悍的女中音说:“去倒茶。”然后拿起委托授权文件查看。
苏航无言地退出,到茶水间倒茶,身后有衣袂扫动的声音。
“你勾的这都是什么授权?要吊死在这个案子上?重做!”薛晴枫把文件摔在苏航拿着茶杯的手上,杏眼圆睁,“立刻!”
授权是一直从辩护,勾到提起上诉,直到提起再审申请的,苏航记得很清楚,薛晴枫自己说过要打到高院再审。她糊涂了,不知道怎么办。
但是苏航不能问别人,拿着主意的人似乎从不打算明示意图,她只能揣测,也许面对这样的案子,律师为着留后路和自身安全,宁愿分阶段接受委托?
苏航不确定这样是否违反规定,但只能这么理解。匆忙地重做,再倒上热茶,她战战兢兢地再次走进薛晴枫办公室,站在她身后犹如侍女般规矩待命。
客户终于签字了,苏航带着客户的跟班去找于安娜把代理费入账,再拿着发票回到薛晴枫办公室,这里的形势立马扭转,他们对着精明强干的薛晴枫弯腰握手:“拜托了,薛律师。”也跟苏航握手:“拜托拜托!”
“你,去送送吧。送完进来找我。”薛晴枫应酬完毕,眼中神光内敛,不再应酬任何人,自己坐下研究材料。
客户一路“拜托拜托”着离开,苏航僵着笑脸说“慢走”,然后忐忑不安地回薛晴枫办公室。途中路过前台,抬眼看看时钟,四点半了。
苏航无比地想念粤然。
“说说吧,你对案件的理解。”薛晴枫的声调是硬朗的女中音,大方脸上是五官精致的妆容,常常让人觉得凶神恶煞。
苏航战战兢兢地开讲,讲着讲着就越来越自信了:“张自有是从犯……去提审的时候应该讯问如下内容……证据可算确凿,但有如下漏洞……”她看着薛晴枫慢慢挺直了腰杆靠在椅背上,炯炯有神的双眼含笑注视自己,于是把所有的想法倾囊而出才罢休。
薛晴枫沉默地打量苏航,连手指头都没有挪动分毫。
苏航开始觉得,也许自己哪里出错了。
“苏航,我是不是应该考虑给当事人家属退费?”薛晴枫难得地笑,却是在讥讽。“你作为辩护律师的助理,已经判定了自己当事人是‘从犯’,有罪,你还要去‘提审’当事人?还要补全证据漏洞?”
苏航手脚冰凉地赧然——她的角色代入完全错误,不可原谅的错误。可是她该怎么在师傅面前挽回?
薛晴枫不预备给徒弟机会,她继续说:“我说过要打到再审没错,但这是我们的内部策略,你的授权委托文件这么做,当事人,当事人家属和检察院法院都知道了,这案子还有什么打头!苏航,我们这一行,没有脑子可不行,有脑子但自视过高也不行,你假期,把这些材料复印一份回去看,写个意见书!我要考虑看看,带不带得起你这么高贵的徒弟!出去吧!”
办公室里已经没有人了,大家都下班回家,苏航一个人在复印机旁边看着机器那道绿光一晃一晃地过,对自己很失望。
穿着黑色套装的薛晴枫路过,仿佛没有看见苏航,直直地离开。
苏航咬着牙整理完毕,把文件锁回师傅的办公室,抱着复印件回家。
……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粤然接住脸色苍白的爱人,要帮她拿包,换鞋,却一直被她倔强地推开。
苏航什么都要自己来,绷紧的面颊连着神经一起无情,对自己。
粤然只能一路跟着,看着爱人洗手洗脸换衣服,然后就钻进了书房,从头到尾对人不理不睬,不发一言。
是工作的事情,粤然想,于是搬过书桌前的凳子,坐在苏航身后,看着她的沉默和忙碌。不劝她吃饭,不打扰——苏航对专业有一种倔强的骄傲,如果这份骄傲被挑战了,她就会这样跟自己开战,劝慰是不起任何作用的,要等着她找到理由原谅自己。
粤然一直看着苏航的背影,暖黄色的台灯为认真的孩子画了好看的剪影,好看得她想流泪。孩子在这灯光中低头书写,抬头沉思,似乎忙碌一直没有尽头。
终于,看见她伸一伸懒腰,合上卷宗,站起身来揉眼睛。
粤然微笑着走过去,从背后拥住刚才感觉遥不可及的背影,贴着她的脸蛋说:“休息一下吧,宝贝。我去把饭菜热一热。”松开双手,粤然转身去客厅,把早已冰凉的饭菜端进厨房,起锅翻热。
苏航回头,看着爱人穿梭在客厅与厨房之间的身影,有着甜蜜的愧疚。
“别发呆了,来吃饭。”粤然进来牵她的手,把她安置在餐桌边。
苏航慢慢地吃起来,终于有点回到人间的感觉。
“对不起。”吃完饭,苏航抱着洗碗的爱人小声地道歉。
“被教训了?”粤然猜测。
“对,我刚看了公安的办案经过,就说当事人有罪,说要去‘提审’当事人,还考虑了证据补强方案,把师傅的辩护策略一字不差体现在委托授权文件里面……”苏航把脸贴在爱人背上,说着说着笑了,自己真的很滑稽。
粤然也笑:“难怪你要挨训,笨得要死!”把碗筷摆好,转身吻住爱人,“真是个笨蛋!”
“是啊,我笨,可是你爱呀!”苏航啃咬粤然的脖子,那里有爱人独特的气息,做饭留下的烟火香气……使她安心而忘忧的一切。
“别捣乱!”粤然喝止着推开苏航——要是脖子上带着吻痕见家长,无异于找死。
苏航哭了。
一种解脱的感觉使她毫无顾忌地流泪,她就这么看着粤然的脸抹眼泪。
这个无助委屈的孩子。
粤然把她牵回房间,安置在沙发上,满满地拥抱。
“为什么哭?”
“窝囊,失败,没脑子,缺乏专业素质。”苏航轻轻地呜咽。
粤然 笑:“角色转换问题而已,哪有这么严重?你的脑容量是小了点,不然哪有这么可爱?”
“薛晴枫说,不要带我这样的徒弟,还讽刺我‘高贵’。”
“人家一句气话,不要这么在意。”粤然抬起苏航的脸,宠溺地亲吻,“如果都像你似的较真不转弯,被告席上的人不是都得在检察院的指控下认罪,还请你们辩护干什么?”
“我国庆有功课,你要见家长,我们真是一对苦命的鸳鸯!”
“哈哈!”粤然大笑,“叫鸳鸯好像不对?应该叫鸳鸳或者鸯鸯吧,笨蛋!”
苏航破涕为笑:“你个坏人!人家明明在伤心,你还逗我笑!”她顽皮地撕扯粤然的衣服。家居服是拉链的,轻轻一扯就全开了,“哇!”苏航瞪大眼睛色色地张望。
“住手!不许动!”粤然恼羞成怒,手臂用力箍住捣乱的小破孩,使她动弹不得,脸上慢慢浮起坏笑:“你想干什么?”
“去洗澡,你该洗澡了……”苏航笑着挣扎,在粤然的眼神里不由自主地慌乱。
粤然安静地凝视苏航越来越红的脸,慢条斯理扣好衣服,站起来说:“好,你等着,到床上去!”
苏航窝在沙发里,看着粤然高挑的背影笑——她才不要这么听话,偏就窝在沙发上看杂志,不去床上。
十分钟过去了,苏航瞄一眼睡房门口,粤然还没出现。
十五分钟过去了……
二十分钟过去了……
苏航忍不住跪立在沙发上轻轻拍打杂志,小声嘟囔:“今天怎么这么久……”
“等不及了?”粤然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吻上孩子绵软的唇。
“喂,你明天就要见家长了,还有心情这样……”苏航发现自己瞬间被剥得精光。
“就因为我害怕,所以要你给我勇气……”
……
“亲爱的……”
“嗯。”
“不害怕了?”
“好多了。”
“我想知道,你短发是什么样子。”
“帅呆了的样子。”
“臭美!”
“要不我明天就去剪了给你看?”
“不用,你……把以前的照片给我看吧。”
“好,都在家里,以后带你回去看……如果从你家还有命回来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文中关于刑事案件的部分也许要注解一下:
薛晴枫是辩护律师,她的助手苏航也就是刑辩代理人之一,因此她们的思维角度应该是维护被告的,也就是从她们代理的当事人角度考虑怎么利用法律。
但是,苏航在拿到案件的第一刻就从法律的角度来分析当事人的行为,所以
1、她说当事人是从犯(即推定当事人有罪),而作为辩护人应该秉持“无罪推定”的思维;
2、要“提审”当事人(检察院才这么干),律师应当是“会见”当事人(没有“审问”或者“讯问”客户的道理);
3、她提到怎样弥补证据的漏洞(同样是检察院的思维方式),律师应当寻找并利用漏洞推翻现有证据。
于是,薛晴枫暗示苏航没有摆正自己作为当事人的服务者的位置,反而站在法律的高度审视当事人的行为,完全没有进入律师角色,因此,薛晴枫讽刺她“高贵”。
2012,末不末日都快乐:)
☆、第十七章 爱情路上(五)
“给你。”
“什么?”
“我的工资卡,密码跟上次给你零花钱的卡是一样的。”
刚收拾好行李的苏航接过粤然递过来的卡,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在出发前给自己。
“放你的钱包就行了,以后买菜的钱你给多少我花多少,我的零花钱也是。”
粤然从苏航的小包中搜出她的钱包,把自己的工资卡塞进其中一格卡夹,笑着递还给她:“只别忘了,我是你老公。走吧。”
她们出发了,去苏航的家。
国庆出游的人很多,极其多,粤然一路护着苏航不被人群拥挤,沉默寡言,她不想说话。
苏航看着火车站卖小吃的窗口发呆:跟粤然出门旅行,应该是捧着一袋子零食一路看着风景说说笑笑才浪漫……“站这别动。”粤然把她牵到一个人少的角落安顿好,把行李放在她脚边,自己去给她买小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