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可以离开这里就好!
苏航勉强站起来,坐了十几个小时的腿无法受力,再次跌坐在凳子上。
陈之力大概猜到了原因,神情复杂地走向苏航,柔声说:“来,我扶你。”
她终于走出了讯问室的小门。
……
床头喧闹的摇滚乐响起,林雪莉伸手找到了手机摁了暂停键。
因为知道自己睡得沉,所以多年来她给自己养成了一个习惯——在有待命任务的时候每两个小时调一次闹钟,查看邮件或者有关金融走势,虽然还是有可能贻误战机,但总比睡死了没反应或不睡的疲劳战要好。⌒本⌒书⌒下⌒载⌒于⌒ 浩扬电子书城 Www.Chnxp.Com.Cn ⌒
在床上愣了半晌,她爬起床,倒了杯热水端在手上吹着,打开电脑查看邮件。
滚烫的水差点没泼了全身。
“你在哪里!”
林雪莉在电话里阴沉地问。
“林组,对不起……”
“我问你在哪里!”
“路上,去机场的路上。”
“你家里死人了?”
“……”
“不是的话立刻滚回来!”
“林组,我确实有事!”粤然的声音冷而坚定。
“管你什么事!现在立刻调头,给我滚回来!”平日里斯文有礼的林雪莉此刻简直歇斯底里:“就是家里死人了也要有正式通知才能回去!”
粤然咬牙,不发一言,几乎想挂掉电话。她无法考虑对错
,长远的分离已经够难受,超过24小时的信息真空比死亡更可怕。
她再也无法忍受。
林雪莉也无法忍受粤然的沉默,在昏暗的酒店房间里咆哮:
“粤然!你别忘了你自己是法律工作者!你在参与复杂的经济项目,你是负有重大责任的律师!你以为所里这么多人长期离家只是为了钱?或者是单纯的工作狂?你对每一个数据每一个签名的合法有效性都负有评估、保密和承诺的责任!不错,没了你地球也会转,但是,不是任何时候都有人等着做你的替补!你是团队的一分子!你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说走就走,让谁替你收拾烂摊子?以后还想不想混?”
粤然闭上眼睛,紧紧咬住下唇。她知道,林雪莉说得对,自己这么走了,以后别想再吃这行饭。
但是,这世上有很多不同的饭碗,苏航却只有一个。
林雪莉简直觉得快心脏爆裂:“你立即调头回来,别怪我不提醒你,现在项目进入保密阶段,我都被要求不能离开!你半夜给我发邮件又半夜离开的举动万一被客户知道,会被认为有商业间谍行为,到时不仅是你,我,我们所,声誉全完了!万一项目有差池,就更了不得!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以为只是钱的事?我告诉你,是很多的钱,数额大得能死人的钱!你要多少人为你的任性陪葬?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懂不懂!”
粤然沉默,看着路的前面,如果继续往前,几个小时以后她就能见到她。但是……
牵一发而动全身……苏航,你这么说过吧?
粤然冷冷地看向窗外,整个视野在空中虚浮。
林雪莉终于听见那边传来一句冰冷的话语:“师傅,前面调头……”
松了一口气,林雪莉缓和音调说:“一回来就到我房间来!”挂了电话,她狠命地呼吸,心里暗骂:黄毛丫头!真会挑日子找死!又庆幸:幸好你还有一点理智和判断力,不然真不知有多少人陪着你死!
……
讯问室外,刑警队办公大厅,好多人,脸色不善,很明显之前有一番争执较量在这里发生。
一路走着,苏航一路听见一个洪亮的男声在说:“谁给你的权力,就这么给人上手段,连一份文书一个签名也没有?”
这个声音她不认识,眼前模糊一片,她甚至无法判断声音来源的方向所在,只感觉一个更大而混乱的空间一下从四面八方蒙胧地朝自己笼罩过来。
老鬼十分不爽地挨着大队长的训,讷讷地辩解:“当时有合理怀疑……”
“那现在呢!有证据有供词没有?”大队长冷峻地问,眼神却是期待地看住扶着苏航缓缓而出的陈之力。
陈之力轻微地点了点下颌,又明确地摇头。老鬼恰在此时开口说:“暂时没有。”
大队长会意,严肃地说:“既然这样,就该按程序走!”
一个女警把苏航的手袋交还给她,对她说:“你可以走了,外面有人等你。”
陈之力看一眼大队长,在苏航耳边问:“你自己可以吗?”
苏航没有表示,默默地把他扶着的手臂抽出来,慢慢地朝门外走去。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过来扶住她,苏航抬眼看了看,不认识这个人。
大门里面,大队长轻声问:“怎么样?”
陈之力轻声回答:“嫌疑暂时排除,但肯定有线索。”
“监控!内部决定,注意保密。小陈,好好利用你的身份。”大队长沉声说。
大门外面,天已经蒙蒙亮了,穿西装的男人把苏航交给一个穿着粉黄粉绿绚丽衣裙的年轻女人,并递过一张字条。“她家的地址。”他说。
“谢谢。”年轻女人说。
闻讯赶来的梁听停下车,推开车门走向苏航。
苏航看见了穿着粉蓝色套装的师傅,和凌晨的光幕下漂亮的郁杰,想问为什么,却问不出口。
她晕倒了。
……
在粤然回来之前,林雪莉已经恢复了理智,叫酒店送了两份定制早餐到房间,等着徒弟回来。
她自认还是了解粤然的,如果没有大事,这小姑娘不会这么没有分寸。但无论从个人还是工作角度考虑,目前离开实在是太过不智。她决定好好跟粤然谈谈,在中午的视像会议之前作好心情的安抚和工作的安排。
但粤然完全不想沟通。
敲开了林雪莉的房门,粤然道歉之后就一言不发,无论林雪莉和颜悦色还是疾言厉色,她的脸都像一块精致的铁板,纹丝不动。
林雪莉无奈:“小粤,中午还有会议,我们还有工作,你这种情绪,怎么能行?”
粤然用清亮的声音缓慢的重复了当天的工作计划,然后语调无波地说:“林组,如果没事,我回去整理材料,中午会准时去会议室准备的。”
林雪莉稍作观察,微微点头。
她也曾经年轻过,为了感情煎熬痛苦过,但结果是好是坏,只能各安天命。看粤然的表情,她知道这种挣扎之后留存的理智是可靠的。
粤然得到释放,回到自己房间,在无助流泪前的一刹那打开了工作文档开始忙碌。
既然现在不能回去你身边,那我只好努力争取回去你身边。
……
仿佛沉到了水里,被深处的暗涌起伏推动着,又被海里的浮游生物笨拙地缠绕托付着,放在了平坦的一隅,身上覆盖了薄薄的阳光,软绵绵,轻飘飘,是海上的微风吗?轻轻拂过头顶的清凉……只觉得脑中有一团肉色的光芒,闪动着,沉醉着,很沉很沉,想要放弃一切,又被什么牵扯……苏航隐约听见一个陌生男人说:“也许只是太累了,先送她回家吧。”之后,全无知觉。
郁杰和梁听交换了身份,互相都不能信任对方,于是一起送苏航回家。
梁听装饰素雅的车里,三个女人,一台沉默冷清的戏。
苏航被安放在后坐,手一直紧紧攥着自己的手袋,眉头时松时紧,一路沉沉地睡着,无声无息。
郁杰一路在想,粤然为什么没有出现?整个事件当中,连一丝一毫踪影也无?即将到她们的家,看见苏航惨不忍睹的样子,粤然会怎么表现?自己身边开车的这个女人,在事件中是否有重要角色?她要是看见粤然,会作何反应?
梁听手握着方 向盘,心里疑问盘旋:为什么,苏航一直对居住地址讳莫如深,每次应酬至深夜,她宁愿到自己家或者办公室醒酒,也不肯让自己送她回家……就连交给所里和协会的登记材料,地址也是写的父母家,为什么?
在汽车发动机轻微的声响中一路前行,红灯绿灯斑马线,沿途的风景越来越清晰祥和,天大亮了,日光普照,一切明朗快活。
明敏提着的画笔滴下了油彩,就是下不了手在雪白的画布上涂抹任何色彩……她想不明白,苏航的爱人为什么一直没有出现帮忙?他在干什么?就算有家室牵累需要明哲保身,至少也应该出现一下不是么?陈之力也是,多少次电话追问他有没有苏航的消息,都只是叫自己不用担心,就没个准信!这些人都怎么了?
门铃响了,像智力竞猜电视节目里,揭晓答案的钟声。
明敏从两个陌生女人手里接过半昏迷状态的老同学,立即心疼得掉下眼泪,环抱着扶她进了房间,放倒在床上,给她开了空调,盖好被子。
“谢谢你们,坐吧。”明敏抹着眼泪对陌生人说,自顾自去拧毛巾给苏航擦脸,又旁若无人地为她换睡衣。
郁杰和梁听,则在艰难地接受着眼见的现实。
这个似乎是从事艺术专业的女人和苏航同住,两个人却只有一张床,一床被子,一个枕头?梁听沉默地坐在明敏堆满染布的沙发上,觉得年轻人的世界果然光怪陆离,连她外表这么规整的徒弟,感情的选择也出乎意料。
郁杰环视没有丝毫粤然痕迹的凌乱居所,观察着明敏对苏航理所当然的细致照顾和关切之情,觉得这世界变化太快,也许真没有什么感情是值得信任的。拿出记事本潦潦写了几笔,她撕下一张纸放在苏航枕边,默默地离开。
梁听略坐了一会儿,对明敏说:“告诉小苏,有什么问题打电话给我,我姓梁。”她也走了,带着一贯事不关己的冷漠。
人生苦短,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理解和选择。
……
舒娟在前台忙碌着,一面紧张兮兮地注视着大门,暗地里想:还好啊,我们不是杂烩所,不用招呼太多客户,所以装的是安全门,不能自出自入……啧啧,要不是去协会交资料,还不知道这两天发生了这么恐怖的事……
“慌慌张张看什么?”
董宇低沉不悦的声音把舒娟吓了一跳,她连忙摇头说没事,继而低头忙碌。
“那边办公室里几个人说的事,是不是你告诉的?”董宇继续质问这个她一向信任的前台兼专管员。
舒娟哑然,她只是想要同事们小心一点而已,但主任似乎很不高兴——协会对外要保密她理解,但对自己人,难道不应该提醒吗?
董宇看着舒娟眼里理所当然的疑问就来气:“祸从口出你知不知道?事不关己你懂不懂得?知道得多不一定是好事!你还告诉了谁?”
“没有了,就所里的几个助理。”舒娟醒悟,慌了神。
“外派的人你有没有对谁说过?”
“没有,我刚回来,转交资料到助理室的时候提了提而已。”
董宇的怒气稍敛,仍然警告:“对外派的人一个字也不许提!几个项目都到了关键时期,影响士气我唯你是问!没有适当保持沉默的本事,就不要吃这行饭!”
舒娟唯唯诺诺地答应。
果然是立场决定选择啊……董宇在内心嘲笑自己。但作为这所里的大家长,外面的事情她管不了,却必须要保证自家伙伴和小朋友安全地置身事外。
……
一片漆黑中,那种深深沉淀的安全坠落感渐渐被抽走。仿佛从深海中慢慢向海平面上浮,压力慢慢减轻,阳光越来越接近,却越来越惶恐不安——不,也许在耀目的阳光下,是鲨鱼张开的血盆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