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她要说话了。
关了风筒,粤然看着镜子里,除了腰间的一双手臂,那个赖皮的孩子整个人躲在自己身后,只有几条发丝飘在自己的肩膀上,悄无声息地荡来荡去。
“不怕吓倒我?”她笑着问,握住腰间的一双手,却发现那是一把锁,打不开的死锁。
苏航贴着爱人的脊背轻轻摇头,觉得这样很安全,舒服而温暖,怎么也不想放开。
“想说什么?”粤然问。
苏航沉默。她的企图被猜中了,于是更加不好意思付诸行动。
“说吧。”粤然挂好酒店洗手间配置的壁挂式吹风筒,双手撑在洗脸池边缘耐心等待。她发现,想要转身也是不可能的,自己被缠上了。
苏航默不作声,只是缠得更紧。
粤然无奈地笑——好久没有用绝招,看来是时候了。“爱不爱我?”这是一个需要无敌自信才能问的题目,还好,粤然有这种自信。
背后的人抖动着,应该是在点头。
“爱我就告诉我,你原本想说的话。”粤然被勒得有点透不过气来,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威胁。“快点!”她命令着。
“以后……”苏航轻轻地、极度不自信地呢喃,“我还可不可以要求你不喝酒?”
这个女人!粤然笑:“不履行义务,还想行使权力?而且是power,不仅仅是rights?”
苏航摆动了一下头,换了一个倚靠的方向,继续呢喃:“你答应过我不喝酒,我没有答应过你。”
粤然眯起眼睛,看向镜中的自己,心里自问:活该了吧,招惹一个这么温柔的强盗?“你这是什么逻辑?你可以要求我,我不能要求你,为什么?”
“因为,你是老公,我是老婆。”苏航渐渐地理直气壮。心里在笑:强盗逻辑啊……她知道她会投降的,就是知道。
“老公就怎么样?老婆又怎么样?”粤然有种意料之中的崩溃感,又忍不住笑。
“老公要宽容,老婆可以耍赖。”苏航笑着亲吻粤然的背,她软软的依靠。小阴谋就要得逞了,她知道。
“放手!”粤然命令,见没有动静,又加一句:“你再勒下去,你宽容的老公就要告别人世了!”心甘情愿地自己跳进陷阱,她对自己说:你是活该!
苏航放手,立刻就被霸道地吻住,嘴唇舌头被啃咬得一塌糊涂,身体被勒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你可以要求我任何事情,但也要听我的话。”她听见她的声音温柔清亮。
“那你是不是答应了?”她和她鼻尖相碰,不知足地耍赖。
眼前一张浅浅的笑脸,笑容里是简单的依赖,粤然的心隐隐觉得快乐,因为这一张面对自己总是温柔俏丽的脸。“答应了。”她还能怎么办?“不过,不是因为你耍赖。”
“那是为什么?”她看进她的眼睛,调皮地笑。
“你说呢?”她的眼光包裹住那些调皮,闪动着威胁。
“因为你爱我,宠我。”她吻上她的唇,吻上熟悉的甜蜜。
吻着也收不住笑,她们在彼此的怀里酥软惬意。
门铃响了,“叮咚叮咚叮咚”地透着不耐烦。粤然要去开门,苏航不让,闭着眼睛咬住她的唇,装作没听见。
粤然想用力推开爱人,又舍不得,干脆放弃了,继续享受她忘情的吻。
可门外的人是如此契而不舍,“叮咚”的声音绵延不绝。
她们无奈地对望一眼,粤然去开门。
送衣服的服务生很不满,待看见门里面是两个妙龄女郎,不满稍退,变为不解。
粤然对他的不解视而不见,告诉他将洗衣的费用算到另一个房间,就把房门关了进屋,发现苏航已经坐在床上,有滋有味地摆弄自己给她买的礼物,刚才的沉郁已经消失殆尽,也看不出内疚了,她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笑。
“这些衣服是谁的?”粤然挥舞着手里的破洞牛仔裤和涂鸦T恤,很明显不是苏航的风格。
“明敏的。”苏航回答。她发现粤然买了好几套不一样的睡衣,都是宽宽大大可爱型的粉红色。
“为什么穿人家的衣服?你自己的呢?”粤然坐在苏航身边抱住她。
“我的衣服都没有洗,临走才发现没有衣服穿……”苏航还在为那些睡衣耿耿于怀。
“为什么不洗?走得很匆忙?”粤然看着爱人对自己不设防,肆无忌惮地审问。
“没有心情洗,梁听问我想不想放假,我就立刻出发了。”苏航说的是事实,看的是粤然给自己买的秋装小外套,两三件都是黑色棕色宝蓝色。
没有心情?梁听为什么给她放假?这些,应该都和调查有关。粤然看着苏航此刻轻松快乐的侧脸,在犹豫着要不要问。她沉默。
慢慢地,苏航有所察觉,装作不知道一阵子,却在粤然的沉默里越来越慌乱,回转头,定定地看着爱人。
“不要问,拜托!”她在心里苦苦哀求。
面前瘦削苍白的脸庞上,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亮闪闪地看着自己,柔和温暖的目光里是点点乞求,粤然只觉得,自己的思想里面有些什么,已经全不由自己分辨,只被面前一双眼睛操纵。
她爱怜地笑:“喜欢吗,给你买的衣服?”感应到那种对诉说的抗拒,自觉地默默转移了话题。
苏航轻轻笑了一下,感激爱人的贴心与宽容,不自觉地沉默。在粤然给的童话世界里,她真的不愿意醒来。
“发什么呆?问你呢,喜欢我给你买的衣服吗?”粤然抖一抖手臂,看着怀抱里沉思的孩子笑。
“喜欢。不过,你也太败家了,买这么多睡衣。而且,为什么睡衣的颜色都这么粉嫩,小外套却这么深沉?”
“睡衣是给我看的,当然要粉嫩一点漂亮款式多一点!小外套嘛,你是律师啊,穿这么明亮干什么?深沉一点,距离感强一点,弥补一下你温吞的个性。”粤然有很多道理,一条条说起来有理有据的,但是她自己也忍不住笑,说到底,挑选的时候就有了私心。
“说到底,你就是霸道。让别人看我的这一面,”苏航抖抖宝蓝色的开襟小外套,又抖抖粉红色的睡衣套装:“这一面,你就自己放在家里看,还要无限放大!”
粤然被点破,也没有不好意思,反而戏谑地亲吻苏航,笑她:“哎!你够自信的啊!”她的双手不安分起来。
苏航扭动着挣扎,小声叫唤:“在爱人面前不自信,还到哪里自信去?”她艰难地爬出包围圈,又被拽着圈住。
“不喜欢的话,周末带你去逛街,自己挑。现在,”她咬住她的脖子,像一个温柔美丽的吸血僵尸衔着顺服的小羊羔,“不许乱动!”
她虽然是笨蛋,可也从不作无谓的挣扎。
……
外滩的人一直多,即使有雨的午后也不例外。
挥舞 着小旗子的导游带着大批人马浩浩荡荡而过,苏航牵着粤然的手,抿嘴看着有意落在团队后面的一对情侣。那两个人,虽然头上也戴着旅行团的帽子,却是跟扶老携幼的团友们貌合神离,只是神情间也并不浪漫,女的愁眉苦脸,男的一路赔着不是小心逗哄。
“看人家干什么?”粤然捏一捏苏航的手,琢磨她眼里的笑意,有些郁闷——虽然这里已经因为有太多游客而显得不那么浪漫,但自己盼了这么久,这孩子至少应该把眼光放在自己身上才是……
苏航的眼光放在了粤然不满的脸上,清清浅浅的笑意里有着惬意的感慨:“看他们,也许很久才来这里一次,但是仍然因为行程的不完满而不能控制情绪,一个人闹腾一个人哄着,乍一见觉得有点可惜,好像情人间浪费了一处浪漫,可是仔细想想,如果很多年后他们能一起回忆,应该也是一段充满宠爱回忆的旅程吧。”
“道理真多。”粤然笑,只要她和自己说话就好,说什么倒是无所谓。“那,以后你回忆今天跟我走这一段路,会是什么感觉?”
苏航脸上满是揶揄的笑:“我会记得,有一个人,傻乎乎地跟路人吃醋,不明白即使眼睛不看她,心也在想她的道理。”
粤然看着爱人的浅笑,心里像眼前的黄浦江一样,安静地淌着急流。她指给苏航看对岸的东方明珠,忽然觉得,白天灰蒙蒙的明珠,也在闪着五彩的光。
☆、第五十二章 清酒苦心——思醉
一条江的两岸,几乎是完全不一样的景致。在外滩,充满着悠闲的小情小调,附庸风雅的各种购买与出售,但在这一边,则是同为景点却气质高傲的金茂和明珠,以及更多的巨型高楼。
下了船,粤然慢慢地带苏航走到她曾经在短信里说的、跟明珠相比她更喜欢的金茂。
苏航一路跟着,看着阔大的马路车来人往,安静严肃的一种感觉,而牵着她的粤然,也是安静严肃地,认真地带她走着一段似乎很熟悉的路途。
“你常来这边吗?”苏航问。
“来过两次。”粤然看着路况,小心地保护着爱人。
苏航有些奇怪:“你一个人,来两次干什么啊?跟……别人来?”她忽然想起,不仅是粤然不在她身边,她也不在粤然身边啊!“而且,你怎么这么熟悉这些道路?”
粤然拉着苏航走到一处安全岛,默默停下来,认真地注视爱人,也许是阴天的雾霾,让她在她些许的怀疑里忧伤。“第一次来,不知道你喜欢这里,所以只记住了去明珠的路线。后来你说喜欢这里,我就又来了一次,把路线记好,等着可以带你来看可爱又纯粹的怪物。两次,都是自己一个人。”
她这样认真地叙述解释,只为让她放心。可是说着说着,却有了一种忧伤被甜蜜浸润的奇特感怀——她曾那么孤独地设想着和她同游的场景,终于实现了,虽然笨笨的她在怀疑她,质问她,可是,她就在身边。
看着爱人的安静认真,听着没有什么修饰的简单叙述,苏航却觉得,好像听见了一个苦恋的故事——她给粤然的苦恋。“两次,都是自己一个人。”这话语里,有她才能体会的寂寥和盼望。
“现在第三次,我们两个人。”苏航看着粤然微笑,轻轻地说。
粤然的心被触动,刚刚的哀伤变为缓慢流淌的甜蜜,红灯转成绿灯,她拉着心爱的孩子过马路。
金茂真的是庞然大物,她们看见一个男人躺在地上,用广角为身高大约一米六的女友拍照,蹭了一身的灰,换了许多角度,只为在女友的头顶摄入金茂的顶端。
“好虔诚的爱人啊!”苏航感叹,虽然她爱的是女人,可是看见一个男人为自己的女人做了地底的泥而不亦乐乎,还是会感动。
粤然摸摸苏航的头,笑着说:“来,我们绕着你喜欢的怪物走一圈。”
她拉着她在金茂外围行走,看见很多在游人观看的景点泰然自若出入的白领,三三两两用各国语言认真地讨论商业社会的种种——他们行走的是现实,游人观看的是理想,二者居然如此和谐共存,这也是上海为什么总受瞩目的原因之一吧。她一边想着一边跟苏航分享自己的想法,不去管孩子眼中的探问。
苏航虽然觉得爱人说得极其有道理,可还是按捺不下心中的疑问:“你怎么不问我,要不要你像那个男人那样做啊?”她奇怪,她为什么不借机表现一下对自己的疼爱呢?
粤然抿嘴笑:“你不会舍得,我又何必问?”她只是更相信默契而已,虽然并没有忘记,身边的人还像孩子一样爱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