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打了个寒战,心想:人说律师有八张脸,分别面对上帝撒旦财主穷人好人恶人仇人爱人……果然是没错啊!
“什么事?”苏航轻轻问。
小姑娘回过神来,觉得这声音那么温暖,总不是装的吧?略微添了好感,她对苏航说:“调查取消了,苏律师,协会从其他方面取证证实您职业道德良好,办案严谨,没有问题。”
苏航愣住,慢慢回味着小姑娘的话,脸上显现感谢的真诚。
“您可以走了,苏律师,抱歉让您白跑一趟。”小姑娘微笑着道歉,又说:“原定明天进行的心理辅导改为今天下午,这是医生的姓名和诊所地址。”
苏航接过卡片,看见一个略有印象的名字:尹挚。
……
薛晴枫听着钱大有的道歉十分不耐烦:“行了!不用说了!你不就是想说,外面舆论一边倒,你有压力么?再就是命案加上律师被调查,你的顶头上司也介入了,你害怕,不就是这样么?”
“不是啊,小薛!我不是自己害怕。你想,连老郑都介入了,那问出了什么他肯定会直接过问,万一苏航那丫头乱咬,说你什么,那我可就盖不住了,我这是为了你呀,小薛!”
“扯淡!老郑老郑,你就是没本事!人家姓郑就混了个正职,你呢?十年大副!没用的东西!”薛晴枫生气地把电话挂断,瞬间恢复冷静。
事实上,她松了一口气。
钱大有说的对。如果苏航乱咬,第一个就会咬她薛晴枫,因为梁听早就说过,已经提醒徒弟提防自己。虽然薛晴枫知道这是梁听的一种心理攻防战术,想吓住她,但也是事实。苏航的思维缜密,就算是瞎编,配上那副娇憨的模样,也令人不得不信。但是钱大有已经失了主导权,压不下对自己的不利因素,所以,调查很可能会蔓延到她。
更可怕的是,为了给侄女报仇,张自有的判决书一下,薛晴枫就把举报法官受贿涉黑的证据匿名递给了检察院,却没想到法官只是被问话而没有被双规,他已经怀疑她。如果苏航乱咬的内容刚好再和张自有案件重合,被法官知道,他一定会认为她为了自保而先下杀手……两团火要是烧到一起,她薛晴枫不死也得残废。
都怪李作霖,竟然蠢到丢帅保卒,但更蠢的是她薛晴枫自己,好端端地为什么想为余佩文报仇?不是早就知道,这个世界好人不能做吗?“蠢货!”她骂自己。
幸好还有一个钱大有,薛晴枫要他永远都觉得欠了她。
片刻之后,薛晴枫又拿起电话拨出去。
“小薛,不生气了啊?我真的是为了你……”钱大有像获释的囚犯一样感激着解释。
“那心理辅导呢?你自己的老婆妻弟总能辖制了吧?”薛晴枫冷冷地问。
“没问题,保准让她把黄疸水都吐干净!”钱大有保证着。
薛晴枫阴冷得意地笑——她永远有后着。就算暂时不能把苏航梁听怎么样,至少她有办法掌握苏航知道的一切。
……
梁听请苏航吃了午饭,开车送她到尹挚诊所所在的大楼。“小苏,真的没关系?”她关切地问。
“没关系,这是福利不是调查,我就当凶案之后的治疗好了。”苏航轻松温和地对师傅笑。
梁听却不是这么想。“小苏,他们可能会问些私人问题。”她一直记得苏航的家,和那个对她无微不至的女艺术家。如果被发现是同性恋,在这个表面民主内里保守的圈子,苏航会很难走,而且,可能会给薛晴枫新的把柄。
“问就问好了,我的私人问题没什么不光彩的。”苏航虽然奇怪梁听的顾虑怎么和自己原先的担忧如出一辙,却摸不着头脑,只是感激地朝师傅挥手,自己走向电梯。
梁听不禁佩服徒弟的勇气。能这样坦然做人也是一种福气,就算行业不容她,大不了就让她一直做自己的助手好了,一个有能力却没有坏心和野心的助手,已经很难得,梁听暗暗打定了主意,开车离开。
苏航经过思量,已经想好了:如果问到私事,就承认自己喜欢女人了事,请求对方不要再继续深究,其他问题随便问。这样总可以吧?只要不提到粤然就行。
大不了被同行或客户因为是同性恋而冷冻失去业务,但是只要粤然没事,她不是早就说过会养自己吗?怕什么!苏航对着电梯里的镜子甜甜地笑。
☆、第五十八章 醇——娇唱歌
L大的学生永远有着自己的骄傲,哪怕是课堂上面对授课恩师,也不一定非给面子不可,但有两种情况是例外:一是堂上先生实力超群成绩卓著,二是讲台上的人比明星好看。
郁杰刚好是二者兼而有之 ,于是她的课堂永远满座而安静。
“我们是法律帝国的臣民……我们争论该当如何行事之际,即是我们在精神上受其约束之时。”郁杰读完教案上的一句话,发现手机在震动,是尹执心。她抬起头来,一双美目自信地扫射台下百多名学生:“德沃金在《法律帝国》前言里的这句话,反映了一种重要的法律判断思路,究竟是什么,大家思考讨论十分钟,形成陈述,但不允许直接引用原著里的言辞,并且要延伸观点。一会儿我来提问。”
在百十双眼睛的注视下,郁杰拿着电话站到讲台边的角落,低声细语。
“执心?”
“不是说让我见苏航吗?她现在尹挚办公室,走吧。”
“执心,我在上课……”
“那算了。”
郁杰听见尹执心在冷淡的短句之后立即挂了电话,呆呆地矗立在墙角,身后的百十号学生都看见了年轻老师落寞叹息的双肩。
……
尹挚再次见到苏航,不得不感叹,人总是会变的——当年在温柔和暖之中忽然倔强固执的小女孩,今天脸上的线条依然柔和,但神情间早已多了一抹决绝和不屑——所有这些,应该都是经历的赋予,遮掩不了,丢弃不掉。
但在简单握手招呼之后,尹挚很快愕然:她还是那个她。
“尹医生,我喜欢女人。”苏航冷静地开场白,看着面前有些眼熟的男人,缓缓地说:“我想,行业里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不多,如果可以,请你不要过问我的感情私事。但如果你非要问,我先自觉告诉你,我喜欢女人,她和这次引起事端的案件无关,所以,希望你不要再继续问下去,至于我是同性恋这件事情,你要写进报告就写。谢谢!”
尹挚很多年没有这么想要大笑过:谁说人会变?面前这个女人在爱情受到威胁的时候化繁为简的决然和固执一点也没有变!
“苏航,还认识我么?”轻轻地微笑,尹挚低声问。
苏航微愣一下,仔细地打量尹挚白皙冷峻的脸庞,慢慢地在回忆里对照上一张腼腆斯文的脸,心里忽然温柔地伤感:“你是林敏静男朋友的同学吧,我们曾经相亲……”她柔和的声音组织叙说着回忆里的点滴,脸上不禁漾开笑意。
不管对方是敌是友,无论共同的一段回忆多么荒诞,青葱岁月里遇见过的人,总是叫沙场里拼杀的心情忽而恍惚着美好。
“对,我们曾经相亲。”尹挚冷峻的脸上浮现腼腆的笑,“那时侯你还说,如果我毕得了业,你才会考虑我做你男朋友的可能性,现在我毕业了,你却说你喜欢女人。”他不知不觉用了遗憾的语气,也许,只是忍不住用这种方式拉近彼此的距离。
苏航笑着,微微地脸红。
还会脸红的女人,总是未脱稚子情怀,总是可爱的,尹挚笑着想。“私事我不会问,今天我们要谈的是公事。”他缓缓地说。
苏航在信任里怀疑,黑白分明的双眼注视打量着不期而遇的故人。
“我不瞒你。今天的会面是有人安排的,授意我问你一些问题。”尹挚把一张打印的问卷递给苏航,“你看着回答吧,我会进行事后的修饰。”
天上掉馅饼的时候,捡起来吃之前,要小心有毒。苏航扫了一眼那些问题,就知道是薛晴枫在忌惮自己,但是眼前这个故人,为什么要帮自己呢?她冷静而警惕地观察他。
“这些问题也可以稍后再谈。苏航,你目睹了一场凶案的发生,近距离体验了死亡,按常理来说,也是需要心理帮助的,这才是我们今天的主题。至于为什么我会这样处理这些问题,”尹挚指一指苏航手里的问卷,“谈完今天的主题,我再向你解释。”
苏航咬唇点头。许多日子以来,身边有跳梁的小丑,或者贴心的爱人,她没有花时间去回忆那个远去的灵魂,但是偶尔也会有知觉,某些鬼魅在心里徘徊。
……
心情低落地捱到下课,学生们三三两两地离开,郁杰一遍一遍地拨打尹执心的电话,却一次一次地被挂断。没有办法,她只好边走边发短信。
“执心,对不起,在哪里?”
“我在这里。”
郁杰刚到教学楼一楼,就听见身后小型停车场传来一个熟悉冰冷的声音。“执心?”她回头惊喜地微笑,明艳的脸庞带着孩童一样的欢欣向在暗处也白得发亮的尹执心走去。
尹执心安静地打量郁杰,睫毛在眼镜后面轻扇:“多媒体教学?脸上一点粉笔灰也没有。”清冷的语气中有一点点失望的涟漪。
郁杰脸上的笑温暖和煦,轻轻说:“是多媒体教学,所以讲台上设备很多,虽然有空调,也还是热,你看,有汗。”她指一指自己的鼻尖。
尹执心认真地看着郁杰秀挺的鼻梁,从硬邦邦的皮手袋里拿出柔软的丝质手绢,细心轻轻地印掉郁杰鼻尖上细细小小的汗珠。
郁杰眼波流转着深情,温柔低声说:“谢谢,执心。”
尹执心沉默,看牢郁杰的笑脸,只有近在咫尺,才能看见她冰冷的眼神中深邃的眷恋。“跟我走。”她忽然说。
郁杰微笑点头。
“学校里,开慢一点。”郁杰系好安全带,看着尹执心冷漠的侧脸柔声嘱咐。
尹执心没有回应,沉默挂档,驱车在人群密集的校园主干道上慢慢滑行。
“等了很久么?”郁杰看着熟悉冰冷的侧脸,柔声问。
“一个小时。”尹执心回答。一出了校门,她就开始狠踩油门,间或猛然刹车。她喜欢这种感觉,尤其是郁杰在身边,她更喜欢这样,有时甚至期盼来不及刹车,一场车祸,她和她同归于尽,但每有危机,她又忍不住刹车,因为忘不了她在身边。
“怎么不告诉我你在等?”郁杰在一冲一刹之间声调仍然平稳,她早已习惯她的节奏。
“你在上课。”尹执心薄薄的双唇陈述得理所当然,“小杰,那个苏航,是不是比我温柔体贴?”却问得很不自信。
郁杰微笑:“不知道,我不关心。但是粤然说,被她管得连吃饭钱都没有。”
尹执心沉默,冲了一个又一个黄灯,她总是有办法在变灯之前冲过路口,终于在一处红灯笃定地停下等待。
“粤然一定很宠爱她,也一定被管束得很幸福。小杰,你羡慕她们的幸福。”尹执心烦躁地对一直不跳的红灯轻轻皱眉,她冰冷的脸上有些微的燥热。
“执心,我在等我们的幸福。等到有一天你愿意,我们会比她们更好。”郁杰轻轻说。
尹执心觉得视野忽然模糊,看不清红绿灯的转换,直到后面的车不耐烦地猛响喇叭。
……
“小张,你先下班。”尹挚将电话打到门外接待处,把值班护士放走。
“尹挚,我可还正常?”苏航笑问故人,一番谈话令她的神经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