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珂牵过她的手来,安慰道:“只黥了一字,花瓣那般大小,墨迹也浅,抹的是祛疤极好的药膏。”她蓦地一笑,“再者说了,即便丑了,那也是我的夫君,我会嫌她不成?”
皇帝下了数道旨意,唯独没有撤婚,如今朝野皆知棠辞实乃女子,一桩天赐良缘朝夕间竟成了假凤虚凰的笑话。
春华心里咯噔一跳,惴惴了半晌,将临行时懿慈嘱托给自己的话说了出来:“无论如何,从来没有这般耽误于人的道理。你且耐心等等,殿下在中宫自会为你二人打算谋划。”懿慈已为皇后,她自改了称呼。
打算谋划还是不得已而为之的违心逢迎?
柔珂推辞拒绝的话未及说出,樵青却自门外径直走进,手里仍旧托着铺满碎瓷片的木盘。
春华一看,眉头紧锁。
“我去看看……”
柔珂忙起身将她拦住,顺手提了她带过来的食盒,歉意道:“许是我做的吃食不合口味,还是我去罢——也到了换药的时辰,她如今大了,总不好意思使您瞧光了身子的。”
春华被她说得掩嘴一笑,心情也好了几分:“好好好——里面装着的都是殿下做的,她自幼喜欢。我改日再来。”
目送春华远去,柔珂长舒了口气。
眼下只她三人留在院中,她仍一味逃避躲闪,哪会愿意见到春华。
步入房内,一片狼藉,瓷片与食物残渣虽收拾了,门窗紧闭,气味不散。
还未走近床榻,一只茶盏猝不及防地飞了过来,精准地砸在柔珂眼前。
“我说了我不吃,出去。”
柔珂往前走,茶盏一只一只地砸过来……
最后一只茶盏捏在手里,棠辞看清了来人,咬咬牙,红着眼睛往前扔——
柔珂握住了她的手腕,冷着声音:“连我都想砸,闹够了?”
换做往日,挣脱出来不是难事,如今这副残破的身躯借力不得,棠辞颓丧地垂下脑袋,别过脸去:“我没有闹,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是不想看见我,还是不想面对你自己?”
棠辞哑口无言,转而像只受伤的小兽涨红了脖子吼道:“我谁都不想见!你放开我!”
“我若不放,你有气力奈我何?”
棠辞扯着嘴角笑了笑:“是啊,我能奈你何,我如今不过是个沦为世人谈资的笑柄罢了,毁了容断了腿,就连一心求死都不能了……”
“什么笑柄谈资?”
避开条条结痂鞭痕捏住她的手腕,将她牢牢地禁锢在自己身下,柔珂矮下腰身,顺着她的额头一路吻到因干涸而布满细纹的唇瓣。她在挣扎,挣扎得很厉害,以往定会轻而易举地将自己反扑了去,此刻却如困兽在做无谓的挣扎。药味浓烈,密密匝匝地像条铁链牢牢地困锁住她,将她压在这一小方天地中,吸取她身上的每一丝每一缕养分,直至将她榨干,形同枯槁。
只稍稍一瞥眼,左颊上白色的纱布刺入眼帘。
世上再好的药膏,也没办法消除黥刑的疤痕,它将会是烙印,陪伴她的下半生——作为她胆敢触犯天子之威的罪证为人所见,为人指点,为人耻笑。
柔珂一直在看着那处,看得眼睛周圈洇了水光。
棠辞忙抬手遮面,却蓦地被柔珂拍到了一旁。
吻痕落在纱布上,轻轻一记,是拿捏得当的力度,不会弄疼她,却软软地戳进了她的心窝里,挠了挠。
“你大抵不知,因着你的关隘,朝中这一两日多了不少为晟王叔求情的大臣,我父王与秦尚书也从中斡旋——不与皇帝扯兄弟手足之情,只命徐州三司上了连年的卷宗,一味将功劳簿拉来作挡箭牌,还有徐州百姓联名上书。朝廷局势瞬息万变,不定连死罪也侥幸可逃。你说你是笑柄谈资,可若没有你当初执意搭救,晟王叔如今已遭车裂,血亲观刑千古奇闻惨绝人寰。”
棠辞略有些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张口欲言,唇瓣却被柔珂轻轻咬了一口,酥酥麻麻的,半边身子片刻间软了下去,只听她在自己耳畔轻声说了句:“阿玥——你是我心中的英雄。”
第66章
宜阳在茂州守陵,每月皇帝会遣派恭谨端方的大臣前往训导。前日,大臣归京,向皇帝回禀宜阳公主在茂州守陵每日静思己过恪守祖训颇有所得,又向皇帝献上一方砚台。皇帝喜好收藏文房四宝,茂州所产的砚台虽比不得徽州与肃州的砚台质地刚柔并济不损墨香,在润墨发墨上却有自己的独到之处,此方砚台又是宜阳亲手挑选的,是以皇帝见了砚台心肠也软了□□成,向那大臣问了几句茂州气候如何,大臣心里知晓皇帝并非意在茂州气候,于是支吾道茂州天寒,入冬也早,他到茂州时听闻已接连下了两日大雪,公主殿下身体孱弱,感染了风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