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雪天,宜阳的脸上却点着晶莹的汗珠并布满绯红,陆禾不知她是几时得到的消息,事情昨日发生突变,池良俊传信到茂州,她定是得了消息马不停蹄地从茂州赶来,这么冷的天,茂州与信都相距不远却也不短。陆禾想抱抱她,见到她的这一刻,心里暖融融的像头顶燃着一轮旭日,她一路过来一定冷极了,手背还冻出了两道血口子,可念头刚起,手指微动间牵扯出撕心裂肺的痛,她不禁低低□□了一声。
宜阳立时急了,伸出手去,又缩手回来,局促不安,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这个当头可做些什么。她自幼锦衣玉食,母妃与父皇从不舍得打骂于她,茂州守陵前在奉先殿里跪上一夜可算是她破天荒的一次受罚,即便那样,双膝也不过青紫了一片,她不曾见过眼下这般血腥残忍的伤势,十根手指头全是血污,根本瞧不清原貌,被胡来彦踩过的那只手背血污中沾了泥灰,生生凹下去一块儿。
看着看着,眼泪簌簌落下,宜阳哽咽道:“你说我不听话,你能好到哪儿去?我与你说有事寻我助你,你嘴上应得好听,背过身去转眼就忘!”
陆禾最捱不住宜阳在自己面前哭,向来宜阳也不是爱哭的性子,一旦哭了,桃花眼里汪出两池水,波光粼粼又楚楚可怜,这会儿真是千错万错一个劲儿地往自己身上揽,用两只手的上臂撑着坐直身子,贴近了她几分,软言认错:“是了,我不听话,普天之下属我最不听话,莫要哭了。”
无论是在信都的除夕夜还是在茂州的同床共枕,宜阳都曾嘱咐她,如若有需可寻她帮助,陆禾知晓她的脾性,满口应承,却轻易不愿真正将她一同拉下水。可她到底低估了她在宜阳心里的位置,真是到了誓与彼此共存亡的地步。
宜阳好面子,除了在皇帝面前装巧卖乖外甚少落泪,眼下眼泪却越擦越多,索性不管,扑身上前就要将陆禾牢牢抱住,陆禾忙往后退了退,令她扑了个空,宜阳两手支着石床红着眼睛气鼓鼓地瞪她,无形中又将陆禾禁锢在了自己身前,背后是青黑的石壁,退无可退。
似曾相识的场景,陆禾不禁想到那次她下值在街边被分桃断袖的谢彬纠缠,宜阳帮她解围,她二人在车上心猿意马地谈天说事,车架一阵颠簸,眼见宜阳要往后倒,而她身后正是摆着青瓷果盘的食案,陆禾忙上前揽她,岂知宜阳也拽着她的衣袖,两人滚到铺着赭黄地毡的地上,她被宜阳压在身下,还莫名其妙地与她唇齿相触。
陆禾也不知时至今日,她与宜阳之间究竟是何种关系,那次的一记吻仿若一把钥匙,“卡塔——”一声扭开,推开房门,宜阳好似无师自通,偷亲她的伎俩使得越发登堂入室,而她却由起初的排斥渐渐变作后来的无可奈何,乃至现下的一点点揣在心底的欢喜。
陆禾瞥了一眼被忽视了许久而面如死灰的胡来彦,又往后退了一步,脊背抵着冰凉的石壁,喉间滚了滚,低声道:“两日未洗浴了,脏得很。”
陆禾这话倒是提醒了宜阳些什么,向她急问道:“除了手,还伤着何处了?疼得很罢?你再忍忍,池良俊已去宫里请御医了。”
已不知该说宜阳什么好,想埋怨她因小失大,却自觉出师无名。待在牢房中到了夜里,冷风纷纷从石墙间隙灌入,凉飕飕地直往人骨子里钻,被冻了一夜,陆禾已不觉得冷了,她的太阳,就在眼前。
陆禾嘴角挂着抹笑意,两只浅浅的梨涡微微漾起,宜阳捏了捏她的脸蛋,嗔怪道:“还笑——疼傻了不成?”
胡来彦在旁看得心里满是疑惑不解,这俩人的关系未免好得过头了,师生之谊?
牢房的栅栏外满满站着狱卒,皆是方才拦阻宜阳不力而惶惶不安的神色。
胡来彦眼角飘过去扫了一眼,挑出个平日机灵懂事的,使了使狠厉的眼神,那人立时领悟,借着前头几个人高马大的遮掩,悄摸摸地溜出去了。其余人等也颇觉此处是个是非之地,一个个地皆作鸟兽散。
宜阳好端端地在茂州守陵,前阵子虽是染恙了,皇帝着实动过念头召她回京,可后来又被几个大臣缠着,近来皇帝自个儿也身子不好,被缠烦了也只得将这念头压了下去,转眼间怎会松口令她回来?若无圣意,她守陵期间现身在此,可是抗旨不尊了!
懿慈皇后入主东宫,那些个或是神似或是形似的人物都如皮影戏般从皇帝心里退下舞台了,再扫除宜阳这一颇为通晓皇帝心思的障碍,何愁大事不成?
宜阳自是并未将胡来彦抛诸脑后,非但没忘掉还在心里寻思了一阵要如何泄火。
胡来彦脸上浮现的阴险狡诈的笑容没能逃过宜阳的眼睛,她自石床上长身而立,冷笑一声,道:“胡大人好生威风,对一个朝廷三品大员滥用私行前可有正经名目拟本上奏了?”
陆禾不知池良俊在书信上是如何告知宜阳的,女扮男装的身份已为胡来彦知悉的事宜阳又是否清楚,胡来彦此人褊忌阴贼,稍不留神就得掉入他的圈套中,她不由轻唤了一声:“殿下……”宜阳回头看她,陆禾摇摇头,虽不说话,暗示她勿要插手的意思已极为明显。
“拟本上奏急些个什么?”胡来彦胸有成竹,捻须一笑,“殿下与陆大人——不对不对,是温家大小姐,殿下与温家大小姐看着情深厚谊,莫非不知她的身份?”
宜阳心里本在犹豫不决,胡来彦这话如三昧真火一股股地往她心里添柴架火,气都不打一处来。向陆禾轻轻看了一眼,走近几步,欺身贴近,唇瓣附在她的耳畔,低声道:“我只后悔,往日为何不将他杀之而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