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陆禾摸着下巴想了想,“既如此,殿下明日可免了临帖的功课。”
宜阳眼睛一亮,蓦地又暗下去,摸了摸右臂,虚弱道:“许是方才喝茶时牵动了伤势,此刻半分力也使不上了。”
身后婢女一阵窃笑。
陆禾脸色一黑:“殿下……休要胡闹。”
宜阳掩嘴轻笑几声,抬手捏了捏陆禾的脸:“先生不过虚长我几岁,作何老气横秋的?”
“臣是殿下的臣子,却也是殿下的侍讲先生,若殿下执意无礼于尊长,臣自有罚责之权,还望殿下慎重。”
陆禾紧皱着眉,看似真的生气了,宜阳适时松开手,好笑地盯着她,却换了商量的口吻:“明日的功课全免了可好?”
陆禾眉头蹙得更紧了:“殿下,业精于勤荒于嬉。”
宜阳竖起一根指头比了比,底气十足:“只一天。”
时刻泛着水润的桃花眼,弯弯的柳眉,挺秀的鼻子,轻薄的菱唇,说话时馥郁的香气——宜阳凑得如此近,陆禾几乎乱了心神,垂下眼睑:“十篇资治通鉴,篇目自选,不许令人代抄。”
十篇……还不能令人代抄……
宜阳咬咬牙,应了下来。随后轻轻勾住陆禾的指尖,怀揣希冀小心翼翼地发问:“先生,听说京城里新开了处戏园,明日陪我一块儿去看看罢?”
第39章
信都近日新开了处戏园唤作希夷,戏园常有,胡人蛮夷鬻伎混作乐工优伶的戏班子却罕见。
只因着有这一堆高鼻阔眉身形魁梧颀长的胡人,吹拉弹唱样样精通,且中原官话说得顺溜还不怯场,希夷园自开张以来京中纨绔子弟与市井流民都喜好过来尝新鲜。不说高楼满座,即便勾栏外看闲戏的人也每每累足骈肩,门前订戏的牌子每日哺时一刻便哄抢一空,引了不少精明算计的生意人沿街买卖戏曲话本,论声势阵仗竟一时将直属教坊司的两个戏班给比了下去。
戏台前一方空地唤作池,不设桌椅座位,多供平民黔首自携小凳或席地就坐之用,另有清茶可呷品。
三面环楼,楼有三层,每层相隔数尺或设有软榻坐几或设有交椅方桌,尤以顶楼陈设奢华秾艳,亦不闻铿锵嘈杂,雅座也。
是时,希夷园老板拓跋远听了小厮所禀之事,拎起桌上大帽往头上一扣,将纷乱厚长的卷发勉强掩住,忙起身直追。
几大步踏上木梯,好歹赶在那人掀帘之时抢上前道:“哟,胡大人今日好兴致!”
给涝灾一闹,沈旭周与原俊也此等辜负圣恩贪墨渎职之徒免不得经刑部收押审理。胡来彦近日徘徊于府衙查看往年卷宗,只望能寻到一两例从轻发落的旧事可钻缝隙破绽,奈何他本是司命严苛的阎王爷哪里干得来助人脱身的事儿?几无所获之下,那边厢韩儒与鲁王皆盯得紧,他一刻也不得歇,憋久了胸闷难受,才寻来希夷园听戏消遣。才走进戏园,便被小厮告知三楼的雅座皆被人包下了,胡大人可否于二楼屈就?
屈就?胡来彦当即剜了那小厮一眼,撩袍径直往三楼而去。
“好兴致?”胡来彦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两撮青须,眯眼冷笑,“怕是好兴致也给你希夷园不晓事的贱奴搅混了!”
拓跋远一阵哈腰赔笑,直说要将那小厮乱棍打死,一面向玉帘处努努嘴,压低声音道:“内里供着个小祖宗,好说好劝地才没使她将整座园子包下来。”一面大着胆子将胡来彦往楼下引,笑说,“胡大人今日来得巧,你上次夸赞过的叶秋娘新写了几个戏本,墨香都没散去,好生供在匣子里只等着您来看哩……”
胡来彦一把将他推开,沉着脸整了整衣襟,眸色满是阴鸷,道:“你莫是银子赚够了?希夷园基底怕是还没在京城里头扎牢实你就敢不将我放在眼里了?”又随手抄起个深目绿眼的守门童子狠狠踹了几脚聊以解气,捋顺衣袍,缓了下心神,随即冷笑道,“这满园子的胡人,想安个罪名怕是容易得很,正好这几日牢里才拖走两具尸体,拓跋老板许是想尝尝中原的酷刑峻法?”
戏目叫《谪仙怨》,虽皆是胡人出演免不得于细枝末节处有些微变更,却依稀瞧得出原作的痕迹。演的是德宗年间狄岚为洗刷父亲冤屈女扮男装,连中三元后历经宦海官拜九卿,沉冤得雪又协助德宗皇帝革新吏治整肃朝纲,东窗事发后虽万民为之请愿,金科玉律无可抵触,仍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是时,戏台上正演到位列二品吏部尚书弱冠之年的狄岚经皇帝下旨赐婚,尚十五岁的怀思公主为驸马。
新婚之日,怀思公主与驸马狄岚秉烛夜坐,下了一宿的棋,直至临近清晓,怀思公主悄然入睡,狄岚吹灭灯烛后轻手轻脚地将怀思公主抱回床榻上,而后以匕首划破手指,点了一滩血渍充作落红。
凝视怀思公主良久,狄岚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随即择了张书案聊作睡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