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情既已查清,邢康平也已签字画押并无异议。该如何处置,待朕草拟诏书昭告天下即可。”淳祐帝扫了眼双肩微颤的邢康平,目光中满是厌嫌,他摆摆手,“都退下罢,朕乏了。”
太子还想再辩,与淳祐帝的眼神一撞,便打了退堂鼓,颓丧地告退归去。
淳祐帝高坐龙椅之上目送自己这个素来仁孝懦弱的嫡长子走远,不知怎地想到了自己已仙逝的兄长,心中立时如摧楚之痛,震得他狠狠把住龙椅才忍下滚到眼角的凄然泪水。
御前管事李顺德先是跟了孝宗九年,现下又跟着淳祐帝走了十二个年头,自是最懂得鉴貌辨色,拿捏天子心理的人。方才小内侍小跑着向他禀报吏部郎中连旷达正跪在殿前请求将邢康平从轻发落,可他并不会急着上报,触天子的霉头。
“陛下,宜阳公主早前遣人过来邀您晚上过去用膳。”
果然淳祐帝唇角勾起笑意,无奈道:“她倒是个随心所欲的闲人,朕这里被这些不晓事的闹得剑拔弩张,她还敢来邀朕用膳?”
李顺德进而解释道:“公主必是晓得陛下辛苦,特地让府上庖厨烹制佳肴珍馐,以期消除陛下疲劳,略尽孝道。”
淳祐帝闻言挑眉,指着李顺德笑骂:“你个老东西,就会说这些好听话哄人。朕自个儿养的女儿朕不晓得是个什么脾性?哪里是尽孝道,必是有求于朕!”
“陛下英明。”李顺德垂首谄媚。
到了晚间,一道旨意经由太和殿传往刑部,邢康平秋后处斩,幸而其妻儿老小未被连坐发落。
圣意已裁,连旷达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告假数日不起。
是日,翰林院内。
六品修撰与七品编修的职位素来并未定员,因人数颇多,遂聚集在一处。只是修撰的席位多了屏风帷幔,以示区分。
棠辞打着呵欠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慢慢走向角落处并不甚起眼的陆禾:“这是何物?”
烫金的请帖,雅致的熏香,还有——落脚处鲁王府的字样。
“鲁王府的荷花向来为京中称道,下个月十七欲在府中设宴,赏花游玩,吟诗作赋。”陆禾看向棠辞的位置,努嘴道,“你桌上也有。”
赏花游玩,吟诗作赋?怕是结交文人广招幕僚罢。太子/党才受创不久,便如此心急。照理说他鲁王既然能成亲开府数年仍留在天子脚下与太子分庭抗礼,应当知晓过犹不及的道理,明智的人现下应当偃旗息鼓整装待发才是。也许自以为根基稳固,可享磐石之安了?
“你要去赴宴?”
棠辞问了一个出乎陆禾意料之外的问题,她不答反问:“你不去?”
四周究竟耳目众多,且自己身份特殊容易招人闲言乱语。
敛袖提笔,润墨书写——三顾茅庐。
陆禾垂眸看过后,另从笔架上取了一支毛笔——毛遂自荐。
白纸上各作两行,字体各异的四个大字宛若上下对联。
棠辞取的是高雅隐士之道,陆禾采的乃质朴庶民之策。
饶是天生心高气傲的棠辞当下也颇有些觉得自己胡乱揣度人心,她与陆禾至多不过起点相同,方法相似,论人生阅历还比陆禾少几个年头,何德何能就成了指路之人。
略微思索后又在两行字迹之上补了横批:人心如面。
“美句好字。”陆禾拍手称快,提起纸张吹将一番,笑道,“待我回家,定去街上寻个商家好生装裱,挂在墙头日夜瞻赏。”
美句棠辞倒是认了,虽是前人的功劳她也不想推辞,可这好字——她指着自己所写的笔法,秀眉微挑:“好字?”
“如何不是好字?笔力浸润得当,行迹游曳昳丽,轮廓若柳扶风。”陆禾生着两只梨涡,笑起来的时候有让人如沐春风之感。
棠辞眼里噙着几分冷意,嗤笑一声似是自嘲:“自我留京以来,你怕是第一个夸赞我笔法字迹的人。”
“为何?先帝自创柳风体,每每游幸道观寺庙题名赋诗,为天下文人墨客争相传颂效仿。细细想来,你倒是我所见之人中唯一形神兼得者。”
“所见之人?当今世上,还有第二个人用此笔法?”棠辞十分吃惊。
陆禾点头含笑,眼角眉梢勾着回忆往昔的喜意:“自然,那人是教我读书习字的先生。”
棠辞因这柳风体三年前会试落第,投入秦延门下后又屡次出言顶撞蒙受责罚。她性子刚烈,旁人越是让她更改字体减少天子猜忌,她越觉得那字体是她唯一可以寄托哀愁伤痛之物。此刻听闻果真还有第二个人用此笔法,犹如离群大雁寻到迷路同伴般,起了惺惺相惜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