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那个人,岑子实几乎不敢相认。这个面容憔悴、骨瘦如柴的男人真的是他们当年意气风发、高大英俊的哥哥吗?
“法言哥?”岑子实迈进病房,试探着。
病床上的男人昏沉沉中突然听得这一声,忽的睁开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来人,继而挣扎着坐起,却不想身体状况不允许,一阵眩晕,险些摔下床。
“你小心些……”薛锦昆连忙快步上前,托住男人的后背,又拽过个枕头,小心地靠在他的身后,又扶正他的身体,“宝华姐和石头哥又不是外人,医生都说了不许你激动……”说着眼圈有些红,又抿着唇不做声了。
季女士冷眼旁观这一幕,薛锦昆无疑是个好妻子。她又忆起了小时候薛锦昆跟在江法言身后亦步亦趋的样子,而江法言的一颗心完完全全拴在另一个人的身上。而如今,却是这般模样。那个人已经撒手西去,是不是爱情一直都是这样,“一人挣脱一人捡”?
“怎么病成这样了?”岑子实心中难过,从小一起长大的几个人,如今病的病亡的亡,一个接一个的噩耗激得他几乎扛不住。
江法言不答他话,浑浊着双眼歪着身子使劲往岑子实夫妻俩的身后瞧,“她呢?那孩子呢?”
季女士闻言扫了眼薛锦昆,薛锦昆无奈地说:“对不起,宝华姐,我没忍住告诉了法言,我实在不忍心看他这么受罪……”
季女士不语,又扫了眼自家男人,行啊岑子实,这么关键的信息都没告诉我,就让我陪你跑这老远。哼,早知道如此,我就该把小副总带来,直接让他们团聚,留这儿得了,省得回去惦记我的小宝贝儿。
岑子实此刻无暇顾及她的感受,他皱着眉,看着江法言一脸的期待:“她在我那儿,她很好,你放心。”
江法言突然激动起来:“为什么……你们为什么不让她来见我?!她是我的女儿!”
“法言,法言你别激动……”薛锦昆按住他胡乱摇摆的双手,“有话好好说……”
“你的女儿?”岑子实强压下心中的不快,他觉得对着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发脾气真不是什么有风度的事儿,可他还是忍不住说出心中的话:“谁能证明是你的女儿?”
薛锦昆皱眉,她不喜欢石头哥这样的口气,即使法言再不对,他已是这样了,石头哥何苦为难他?
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出于一颗深爱江法言的心?当年的种种,江法言从未对她说过,就像被尘封了。江法言从没提过,她也不问,不想问,也不敢问。她想着,这个人现在是属于她的,过去的恩恩怨怨都让它们随着岁月流逝去吧。他们几个的情,已经够乱了。她只想后半生守着江法言,这样就很好,谁知天不由人,竟到了这般田地。
江法言无力地喘着粗、气。他的脸涨得通红,“你不知道……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她是我江家的孩子……是我的继承人……”
岑子实再难忍住心中的怒气:“她是岑家人生的!就是岑家人!和你们江家有什么关系!你作过什么孽自己不清楚吗?!”
“够了!石头哥!”薛锦昆蹭的站起身,“求求你,别折磨我们了……法言只是想见嘉然一面,只求你成全……”
“嘉然……那孩子叫嘉然……”江法言自顾自地喃喃。
岑子实替她抱不平,他怒指着江法言:“小昆,你看清楚,这个人,我们当年的好哥哥,他心里装着别的女人,让别的女人怀了他的孩子,还弃之不顾……这样的人,你还爱他?!他也配!”
江法言闻言,突地抬头,双眸通红,嘶哑着声音:“是她勾、引的我……她勾、引的我……”
“你他、妈再胡说八道!”岑子实一步跨过去,拎起他的领口,面目狰狞。
江法言单薄的身子骨被他掐在手心,就像一片破败的落叶,仿佛时时都会随风而逝,不堪一击。
“石头哥!”薛锦昆惊呼,连忙扒、开岑子实的手,她真怕法言就这么被掐死。
季女士冷着脸看他们这一出出的,“你们继续。”拧身走了。好啊岑子实,这会儿还替你小昆妹妹打抱不平呢?这是闹啥呢?两男争一女吗?这戏码老娘真没兴趣看。
岑子实此时也察觉自己太过分,对着个病人如此确实不地道,他松开双手,江法言像个破布娃娃摔在床上。
薛锦昆吓死了,“法言,你没事吧?你别吓我啊!”
江法言斜歪在床上,目光松散:“……是她勾、引的我,她说她知道我喜欢她,她要生个像芷言的孩子……”
薛锦昆的动作瞬间僵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盯着江法言,像是想要确定刚才的话是不是他说出的,或者只是她幻听?
“你说什么!”岑子实倏的睁大双眼。
江法言终究还是昏了过去。薛锦昆慌乱中喊来了医生,将他送去了抢救。
他这病多一分激动便多一分凶险。就算他家财万贯,也妥不了这份折磨。所以什么是福啊?健康才是福。
急救室的门久久不开。薛锦昆几近崩溃,她无助地捂着脸,泪水从指缝中间滑落,“石头哥,求你别折磨他了行吗?他都这样了,求你就别再纠结当年了……”
岑子实叹口气,默不作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是真把刚才江法言说的话听进去了。难道是他一直以来都误会法言哥了?其实事情的真相是另一番样子?
“是她勾、引的我……”江法言的话又在他脑中回响。那个人的心性,以及她对感情的偏执,岑子实相信她能做得出这种事——即使她是他的亲姐姐。
季女士看着这两个人的表情,又看了看急救室的门,心道:你们岑家人能耐啊,真能耐,上一辈有勾、搭人家无辜傻小子的,下一辈就有勾、搭自己亲表妹的。老娘真是一个字,服啊!最可怜的怕就是门里面躺着的那位了吧?爱而不得还被人家利用,有了亲闺女三十年都不知道,知道了还不能相见,还被便宜小舅子揪着脖领子误会,如今还一脚踏进鬼门关生死未卜……命运多舛四个字,就是给江法言准备的吧?
薛锦昆已经哭得泪干,她红肿着双眼呆坐着。她想不到事实的真相竟是如此,这让她更心疼法言,疼得心里发酸发涨。纵然她内心良善,也忍不住恨那个人:岑子华,你真是好狠的心,为了你的所谓爱情,不要爱你的人也就罢了,连你的亲生女儿都舍得抛弃不管,世上怎么有你这么狠心的当妈的?你还好意思把这些事托付给我?亏我还以为你有什么苦衷……
她想到了陶嘉然,那是个多好的孩子,小时候定是特别可爱的吧?她的亲生母亲怎么忍心丢弃她?如果她有个这样的孩子,她恨不得把整颗心都给她,一定给她世上最好的东西,给她世上最多的母爱。
☆、第61章 亲子鉴定
冬日天短,夕阳西下,很快便华灯初上了。阿姨早就做好了晚饭,两个人吃过了饭,又腻了会儿,陶嘉然催岑萌去洗澡,自己则去另一个浴室洗。幸好岑女士买给她的衣服没有带走,不然她还真就又得穿岑萌那紧巴巴的小内、内了。
“亲爱哒,你为什么这么急着催我洗澡澡呢?”岑萌刚刚喝了一杯热牛奶,此刻浑身暖融融的特别满足。她八着陶嘉然,笑嘻嘻:“你有什么企图?告诉我嘛……”
“我能有什么企图?你这小脑袋瓜里一天天净想些有的没的。”陶嘉然轻轻揽过她细瘦的身体,贪、婪地嗅了嗅她身上散发的婴儿般的甜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小没有母、乳喂养,陶嘉然对奶、香味格外喜欢,这让她觉得很可耻。掩饰般的,她假装嫌弃的抽了抽鼻子:“快洗澡去,都臭了!”
“你才臭了!”岑萌嗔怪地甩开她的手,穿着睡衣的胳膊凑到鼻端,使劲闻了闻,哪里臭了?她只闻到了洗衣液的味道。
“不臭,你是香的,”陶嘉然宠爱地摸、摸她的脑袋,“快去吧!”
岑萌小嘴一撇:“我本来就是香香的!”颠颠的跑去洗澡了。
趁这空当儿,陶嘉然悄悄潜到岑子实的书房。天黑了,书房里也暗了下来。那本书还安静地躺在桌子上,仿佛被时间凝固了一般。
夜晚总会让人生出些别样的感觉,陶嘉然有些胆怯,她怕再掀开那书的时候,里面会跳出个怪物吞了她,害怕里面会突然现出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或者,自己的人生会不会因此有什么不可预知的变故?
她犹豫了。
这时,她突然发现了桌角一个白天不存在的东西,一份快递,蓝色的硬壳袋子,不厚,显是装了些纸质的东西。借着幽暗的光亮,她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立时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某某省亲子鉴定中心。
陶嘉然浑身的血液瞬间都凝住了,脑中轰然作响,乱作一团。
照片。
亲子鉴定。
陶嘉然几乎无法呼吸。她好想撕开那个蓝壳子,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但是终究理智占了上风。她攥紧了手掌,极力控制着自己失了秩序乱跳个不停的心脏,她真怕她一个不小心,那颗心就这么蹦出来了。
此刻,她无比确信自己不经意间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一个秘密,关于自己身世的秘密。
凝着双目,她努力看清了蓝壳子上的收件人明晃晃写着“岑子实”,这应该是阿姨签收了然后放在这里的。阿姨不是个多嘴的人,在岑家工作了这么多年,自然有她独特的生存之道。而岑子实,显然是没想到这封快件会在这个时候到来,或者说他现在去做的事比这封快件还要重要,以至于他忽略了这件事。总之,老天垂怜她,让她在无意中知晓了自己的身世。
难怪,陶嘉然终于懂了。岑子实之所以对自己那么好,超出一个老板对员工的好,不是因为他多么欣赏自己的才华,不是因为自己和岑萌关系亲近,只是因为他们的血缘。
而季女士,作为一个豪门大户的贵妇,对自己这个惦记着她女儿的女人没下什么狠手,只是警告,并且某种程度上对自己很好,也只是因为她顾忌着自己和岑子实的关系。
须臾间,她的整个世界都被颠覆了,那些被欣赏而来的成就感,那些对岑子实这个商业骄子的崇敬之情,统统颠覆了!
原来仅仅是因为自己是他的女儿!
那么,她的亲生母亲在哪?他们又为什么遗弃她?
陶嘉然蹭的站起,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岑子实对他们母女的始乱终弃。如果是那样,她的亲生母亲,还在不在人世?可是,岑子实的样子又出现在她的眼前,他那么儒雅,那么博学,又那么有风度,陶嘉然还清楚记得他细心给自己讲解的样子。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做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事?
种种纷乱的思绪一时间充满了她的大脑,她想大声地喊出来,却发现喉间只能发出哽咽的声音。
既然从小她就无父无母,为什么如今还要让她知道这些?索性糊涂到死不好吗?
陶嘉然的整个脑子都是木的,隐隐约约的流水声把她拉回到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