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的方向……改变了。」
伊奈里微微仰头,看着天上渐渐遮蔽太阳的云。
一旁的老王则是看了一眼伊奈里,没有说话。
「呐,知道『恐惧』是怎样的感情吗?」
她说着,闭上了双眼:「面对陌生的事物,因为无法理解而感到害怕的本能。」
所谓的恐惧,只有对自己陌生的事物会产生。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因为看不到前方而害怕。第一次外出,因为不熟悉外在的环境而害怕。面对没看过的生物,因为无法了解而害怕……
--恐惧只是建立在「无法理解」基础上的副产物。
「席多亚大战,我(塔芙.伊奈里)为了终止那场战争而杀了无数的生命。」她按住额头,皱着眉说道:「无论是我还是塔芙,早就应该习惯战斗了吧?不对……是习惯杀戮。」
杀了第一条生命时,因为与自身的道德感相违,加上是初次杀生而感到恐惧,甚至彻夜难眠。
杀了第二条生命时,内心依然是矛盾的,怀疑自己的所为是否拥有正当性,不断後悔自责。
杀了第十条生命时,虽然还是自责,却渐渐习惯而不在怀疑自己。
杀了一百条生命时,终於不再自责,将这些视为终止战争的手段,用充满希望的理由来催眠自己。
杀了五百条生命时,早已分不清楚眼前的是绝望还是希望,只是无聊的因果论,因为对方想杀了自己,所以自己杀了对方。
接着,成千上万的生命消逝在自己手中……
如同市场中的屠夫,这种东西啊,只有在最初会对杀生感到恐惧,最後都能神态自若的宰杀禽畜。
一个人的一生,究竟能看到多少生命逝去?
就算塔芙本身没有席多亚大战的记忆,她的身体也早就习惯这种事而不会产生恐惧的反应了吧?潜意识也是,对於杀生这种残忍的事情无法体会,她根本无法理解这些事情究竟有多残酷。
「战斗也好、战争也好,有多少人无法理解它的本质?」伊奈里叹了一口气:「那些凡夫俗子总是为了一些无聊的原因扬言要战斗,扬言要夺取对方的生命,这种事情真让人看不顺眼。为了利益而战争、为了领土而战争、为了权力而战争……多麽可笑愚蠢?」
老王察觉了这句发言的含意--伊奈里害怕战争。
如果不是如此,她又何必批评战争?然而,她却说着自己与塔芙并不畏惧战争,这不是自相矛盾了吗?
「对於那种无知地开口闭口要杀人的家伙,我都恨到想杀了他们的地步。事实上,席多亚大战时我也确实这麽做了。」
「恨到想杀了他们……吗?」老王说道:「这样,你不也是所谓『开口闭口要杀人的家伙』。」
「啊,是啊……」
伊奈里再次抬头仰望天空,太阳却早已埋藏在云层深处。
「所以我也早就有了被杀的觉悟。别人的生命与自己的生命,这一切都是相等的,可没有『我可以杀人,别人却不能杀我』的道理。」
♀ ♀ ♀
广场上几乎空无一人,这也是当然的,看见这种惨状谁还不逃?
塔芙看了看自己染上鲜红的双手,默默走到广场中央的喷池,想把这些血渍清除掉。
她并不认为自己的所为有丝毫问题,然而,她能明白这是罪恶,也认为自己是个恶徒。
「为什麽要这麽做?」筑亚萨因走到塔芙身旁,抓住她的肩膀:「明明能够在不杀人的状况下解决,为什麽却选择最糟的下场?」
队伍中知道这些事情的目前只有她,毕竟黑影本来就是暗杀者职业用来隐蔽的技能,能够在那之中看见外面状况也是理所当然。因此,她在解除第一道黑影时,先释放第二道遮蔽满地的屍体,才解除第一道让凛音她们出来。
「如果是你,又会怎麽做?」塔芙继续洗手,没看对方一眼。
「当然是压制他们,让他们感到恐惧而逃跑啊!」筑亚萨因理所当然的说道。
「他们逃跑之後,会做什麽?」塔芙继续追问。
筑亚萨因想了一下:「大概会想其他方法来带走凛音,或是乾脆放弃去接其他高赏金的任务。」
原本清澈见底的水池,渐渐变成混浊的淡红色。
「高赏金的任务……是什麽?」
「哈啊?」筑亚萨因不懂塔芙为什麽突然这麽多问题,只是感到有些奇怪:「都是些高难度的任务吧?比如说暗杀高层贵族,或是屠杀高等魔物。不过如果高等魔物对当权者没影响,一般情况也不会特别发赏金找人去杀,所以大多是暗杀政敌之类的任务。」
「还有吗?」
「喂……你该不会缺钱缺到想去接高赏金任务吧?剩下大概只有劫持商队,靠抽成来获取高赏金吧!不过商队一般也配有护卫军队,能力不足反而容易被军队歼灭。」
塔芙终於将双手洗乾净,她站起身子,甩了甩手上的水。
她转过身正对筑亚萨因,碧蓝的双眼看起来十分认真:「那麽,现在杀了他们不会比较好吗?」
「欸?」
「既然都能够为了钱财轻易杀人,就算没有赏金任务也会沦为盗匪吧?应该说,就算是赏金任务也不过就是换个名义杀人。」
听起来虽然没有错误,却有着明显的权限问题。塔芙并没有被赋予歼灭他们的权力,这麽做是违法的。
但是筑亚萨因没有提出来,毕竟法律什麽的由一个小偷来说实在不适合。更何况,以塔芙的个性大概会回答「依恃着权力杀人就可以吗」之类的,要想出这些答案实在很令人困扰。
不过也有一点稍微让筑亚萨因放心,当然,只是稍微而已。照这情况看来,塔芙只会杀害想杀人的人,对於看重生命的人似乎不会下手……虽然一样违背常人的道德良知,不过总比没有底线的杀戮好一点点。
现在最让筑亚萨因头疼的是,该继续让荒神凛音跟在这种人身边吗?和她组队或许是个极大的误判,原本以为是个光明的勇者,结果却是这种危险份子。嘛,虽然什麽光明的勇者也颇让人起疑就是了,可没有听说过哪个英雄勇者没杀过生。
「这件事情就先对凛音她们隐瞒。」筑亚萨因拿出短刀,架在塔芙的脖子上:「话说在前头,假如你敢伤害凛音,我一定会先杀了你!」
塔芙才开口想要回什麽,就看到凛音从远方走来。
察觉凛音接近,筑亚萨因也立刻收回短刀,若无其事的站在塔芙身旁。
凛音没有察觉两人不对劲,也没看见水池中的水,一开口就是抱怨:「你们两个在偷聊什麽秘密啊?竟敢有事情瞒着我……说!你们该不会偷偷交往了吧!?」
「谁要跟这种人交往啊!」塔芙与筑亚萨因异口同声反驳。
话说为什麽是朝这方面去理解?偷偷讲话就是在交往吗?
荒神凛音看起来松了一口气,接着双手插腰命令道:「那还不快点出发,太阳都要下山了!」
塔芙与筑亚萨因两人对看了一眼。
确实不快走不行呢,万一事情传开来会很麻烦,等等或许还会有治安单位前来关心刚才的事情。
♀ ♀ ♀
在塔芙她们对话的同时,若依霏走进广场附近一间传统的木造建筑中。
应该说,筑亚萨因解除黑影的遮蔽後,她就直接朝这里前进,而没有理会塔芙她们,也没有追问那些敌人究竟去哪了。
「母亲大人,依霏有事禀报。」
她跪坐在地板上,恭敬且端正的仪态彷佛是对什麽高层的权贵一般。
「方才依霏在广场上遇见了『那个』。」
听到这句话,母亲似乎有些讶异:「你确定没看错吗?」
「现在还不敢确定,刚才她还没能使用全力,敌人就已经被歼灭了。」
照这句话来看,除了筑亚萨因之外,名为若依霏的这位少女也没受到黑影的影响而遮蔽视线。
或许正因为如此,她才没有追问事情经过的必要,因为全看在眼里。
「那麽你有什麽打算?」母亲试着问道。
「请恕女儿直言,依霏想要与她们同行,如果确认她真的是『那个』,依霏会找机会将她处理掉。」
「不行,这件事情很危险。」
依霏将额头叩在地板上,行礼致意:「如果能避免世界再次陷入混乱,为了世人的安全,依霏愿意舍弃生命。真的非常抱歉,依霏知道这些话有违
母亲的养育之恩,然而,希望您能够谅解,依霏身为圣职者必须要这麽做。」
「是吗……」
母亲走到若依霏身旁,扶起她的身体,依依不舍的拥抱了许久。
「你自己要小心唷!」身为母亲的她叮咛着,担忧女儿的安全。
依霏点头:「是,依霏会注意的。」
「晚上要记得盖好被子,别着凉了唷!」
「谨记母亲教诲。」
母亲擦了擦泪水,接着离开客厅回房间,似乎是要拿什麽饯行的礼物。
若依霏站在原地静静等待,没有一丝歪斜,笔直端正的站姿让人会误以为是军纪严明下的军人。
过了大约三分钟,母亲拿着数十本书回到客厅。
「母亲大人,请问这是……?」
由於职业是圣职者,所以大概是什麽圣典,不过总觉得封面有点奇怪。
若依霏接过书,看了看封面上的文字--《母女的光源氏计画》、《鬼母旅情篇》、《女儿恋人》、《我的女儿哪有这麽可爱》、《就算是女儿,只要有爱就能贝合》、《母女神域》、《亲吻女儿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