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模样,吴省就算一肚子气也撒不出来,只好一屁股坐下冲他翻白眼。
“别这样,年纪轻轻跟小老头一样。”晏怀章好言相劝。
然而吴省并不领情:“变老,也是给你操的心。”
晏怀章眨眨眼,露出一个精雕细琢过的招牌微笑,靠这个笑容,他曾经成功荣获某杂志的年度魅力先生评比榜首,那一期杂志还被卖到绝版。
吴省噎了一下:“别跟我笑这么恶心,说真的,你调查张享做什么?”
“没什么。”晏怀章坐起身,拿出便签纸刷刷刷写上几行字给他,“从他高中开始调查,还有这个人,都帮忙查一下。”
吴省接过纸条,塞进钱包,嘟囔道:“他得罪你了?”
“算是吧。”晏怀章似笑非笑。
吴省收拾了给晏怀章带的饭盒,临走时检查了一遍病房,把他藏起来的两盒烟全数没收,又再三叮嘱不许再抽烟。新片主题曲会交由他演唱,虽然他不是专业歌手,但偶尔也会客串亮亮嗓,反响相当不错。
吴省的效率不用担心,第二天来投喂时就已经带了调查出的资料过来。
薄薄的五页纸,简洁地把张享从高中到现在的十年写得清清楚楚,私家侦探很负责,甚至还按年份配了照片。
抚摸着最开始的一张,晏怀章许久不能收回视线。
那是一张日常照,照片上的张享穿着校服,在春日的阳光下笑容灿烂,若不是相貌没有多少变化,与如今的张享就像两个人。
一个人活在照片上,但他的笑容是真实的。
另一个活在舞台上,但他的笑容是虚假的。
晏怀章闭上眼,都能看到那时候的张享言笑晏晏的样子,说不上漂亮,却充满了年轻人的朝气,但不等他欣赏够,就被另一张带着假面的笑脸惊醒。
最后,他把那张照片藏到了钱包的最里层。
娱乐圈就这么大,所以,第三次遇到他,晏怀章面不改色地与他擦肩而过。
新片发布会的网络合作方是上次访谈的那家,晏怀章与主创在台上发言完毕,马上开始试映,他下舞台时,张享正搬着一台机器上台。
这些年张享混得可谓落魄,高中肄业开始在社会上打拼,在当时才刚起步的网络公司打工,偶尔一次机会显露出搞笑才能后,逐渐在一些小节目上做助理和客串,多半是扮丑的丑角,也就是最近搭上那档节目的顺风车,才有点起色。
收入不好,在这里做杂工也就不足为奇。
明明眼前电影正放到高潮,晏怀章却在走神,甚至一旁的女演员侧头与他说话他也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意识到自己走神的缘故,晏怀章微恼,眼神却不自觉地在黑暗中寻找张享的身影。
他适才搬动的机器是需要用在舞台上的,作为管理他必须在台下站着。幸亏主办方给晏怀章准备的位置在前面,没多久,他就看到了佝偻在下面的男人。
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荧幕的光时明时暗,他也在光束下晦暗不明,挺拔的身体为不挡后方视线,竭力隐藏成一团,有点可怜。
晏怀章忽然想伸出手,去摸一摸那个影子,但还是强忍住了,一直到影片放映结束,他的注意力都只停留在张享身上,而片子的内容他丝毫没有关注到。
后来再上台谢幕时,他也有点心不在焉,视线牢牢地钉在台下那个人身上。
主持人问到:“晏先生在拍戏时遇到印象最深的事情是什么?”
晏怀章微笑:“在沙漠拍戏时我因中暑住院,在医院中邂逅故人,我们度过了很愉快的一个中午。”
这是他第一次在公开场合提到自己的私生活和朋友,众人惊讶地瞪大眼睛,主持人也吃惊地笑说:“难道是艳遇吗?”
晏怀章嘴角一勾,看着张享:“算是吧。”
众人哗然。
张享蜷缩的身体也是微微一僵,被晏怀章看在眼里。
“方不方便透露下‘艳遇’的细节呢?”主持人见气氛这样好,晏怀章也很配合的样子,也趁机提问。
“许久不见的老同学见面,当然要好好叙旧,重温下当年的美好时光。”晏怀章轻轻摇头,像是在嘲笑媒体的大惊小怪,“可惜时间不够,不然一定要一起喝喝酒。”
虽然已经料想到不是那种“艳遇”,但能让晏怀章主动爆料一下私生活也足够上新闻头条了,于是第二天,当晏怀章窝在家里看剧本时,吴省拿回家的报刊头版基本都是“影帝自爆学生时代,疑似接拍怀旧剧集”之类的新闻。
“我怎么没看出你和那个张享之间的气氛很好?”吴省翻看完报纸,嗤之以鼻,气氛好还用调查人家?就差挖人祖坟了。
“挺好的,哦这里还真有个本子跟怀旧有关。”晏怀章抽出剧本,念到,“二八年华的小王与小李爱上同一个女同学,女同学却爱他们的数学老师。哈!”
吴省没好气地提醒他一句:“你这把年龄,大概可以演那个背伦的数学老师。”
“所以说,不要什么烂本子都丢给我,很费脑细胞。”晏怀章顺手把本子丢进垃圾箱,这几天他闲着没事一直在看剧本,可惜没有一个是出色的。
“你的通告已经排到后年,不过我给你挡了大部分,演戏才是你的根本,既然不上节目,那就好好挑本子。”
晏怀章笑:“还是你懂我。”
吴省无奈,晏怀章出道后从电视剧龙套演起,逐渐崭露头角,演技扎实,后被名导赏识,几部电影配角后开始挑大梁,最后一举夺冠,一路顺风顺水。
最开始公司还会为了增加人气与话题,给他安排一些节目或者炒作绯闻,可晏怀章一律不配合,然而他到底气运好,被打压一段时间后还能卷土重来,越走越远,久而久之,经纪公司也就听之任之。
现在有话题能炒作的艺人有很多,踏踏实实演戏的演员却不多,晏怀章不想成为一只硕大的公花瓶。
这样有好有坏,好的是晏怀章真的功成名就,坏的是惯坏了他的臭脾气。
因为很少给某些媒体好脸色,写难搞耍大牌已经不再是新鲜事,所以一旦他主动爆料绽放点阳光,大家都跟抖M一样立马灿烂,也正因如此,摄影师们从不放过任何晏怀章微笑的画面,抓拍下来就是能博版面的新闻。
“其实今年连续两部戏,我倒是想休个假。”晏怀章推开堆积如山的剧本,疲惫地揉揉眼角。
“过年的时候给你两周假期。”吴省道,“不要讨价还价,你知道不可能。”
“好吧。”晏怀章耸耸肩。
吴省似乎想起什么,拿出一个电话号码给他:“栾导让你打这个电话。”
“什么东西?”号码很陌生,晏怀章眯了眯眼,“这个老头又出什么古怪主意。”
“栾导最近在忙他的收山之作,大概年后开拍,演员一直商议不定,又想起你来了。”
晏怀章的第一部电影就是这个老头的作品,若没有他,他也就不会走到现在,这个面子自然要给。
果不其然,栾导的剧本已经打磨大半,正在物色演员,出乎意料的是,这片一改他以往大气的风格,而是一部细腻的年代文艺片。具体细节他们约定以后再谈,男主角当然是属意晏怀章。
到了约定那天,晏怀章低调出行,自己开车赶到栾导位于郊区的家中。
他年纪大了,在郊区购买一座小院,与老伴开垦了一亩地打算享受退休生活,此时正是丰收季,满园瓜果喜人。
晏怀章停好车,顺手从门外的架子上摘下一串紫红的葡萄,一边吃一边进了小院。
不大的院子一角摆放着一张石桌,四个石凳,现在已经坐了两个人,一个不用说是栾导,另一个却是他这几天一直记挂着的张享。
晏怀章极好地掩饰住了惊讶,与栾导打个招呼坐下来,才看向沉默的张享:“这位是?”
栾导先发难:“臭小子,我的葡萄还没熟呐!让你吃白瞎了!”
晏怀章眨眨眼:“您小点声,我改天偷偷送您一瓶好酒。”
“真的?不要叫你阿姨知道。”栾导喜不自禁,他活到这个岁数,就是有点贪杯的小爱好,可惜碍于身体,老伴看得极严,已经好久不能尽兴喝了。
“当然是真的。”晏怀章俯身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高兴得他直拍大腿,拍了没两下才想起老伴还在屋里,不能让她看出端倪,连忙端正坐好。
这个变故看得张享目瞪口呆。他早知晏怀章人前人后是两种人,可连栾导这个以严厉著称的老人也跟老小孩一样跟他胡闹,这就有点超出意料了。
“这是张享。”栾导指他,“他是晏怀章,你们认识下。”
张享明显不想承认他俩认识,晏怀章出于种种原因也是如此,于是冷淡地握手。
“这个剧本我写了好多年,今年才初步定型。”栾导开门见山,“时代背景在民国,故事原型是我父亲那一代。”
叛逆的年轻人突破包办婚姻,企图与心爱的女子留洋,可惜女子被家庭羁绊,最终年轻人失意独往,多年后回归家乡,佳人已逝,却留下了他的骨血,故事便围绕这对父子之间展开。
听栾导说完梗概,晏怀章心里琢磨的却不是该怎么演,而是张享来做什么。
按理说,张享是个小得连演员都算不上的人物,没有系统地学过表演,更没有表现出演艺上的天赋,是怎么入了栾导的青眼?
栾导看人非常准,如今圈内有数的几个以演技著称的演员都被他调教过,可张享是怎么回事?
他百思不得其解,不自觉有点走神。
栾导轻咳一声,把各怀心思的两个人的注意力拉回来。
“我觉得,这个抛妻弃子的年轻人很适合你啊,小晏。”他笑着说。
虽然这话形容故事里的那个年轻人再合适不过,可晏怀章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
“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没有问题。”
晏怀章谦虚地点点头:“我尽力。”转言反问:“那么这位张先生……?”
“有个重要的配角,我找了很久都没有合适的演员,”栾导拍拍张享的肩膀,“我老伴跟我推荐这个小伙子,我看了几集他的节目,觉得可以调教,就请他来了。”
原来这种家伙也有影迷,还是大妈级别的。
晏怀章不动声色地撇撇嘴。
“如果角色就此定下,你们俩的对手戏应该不少,所以今天干脆先见个面,了解一下。”栾导和气地对张享说,“别看小晏平时冷言冷语,小伙子人不错,不用怕。”
张享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应了一声是。
等这些议定,栾导才拿出剧本的手稿,三个人仔细研究了一回。
其实是晏怀章和栾导说,张享听着。
他本就不善言辞,演电影更是一点经验也没有,而另外两位都是经验丰富的大佬,多听肯定没错。
在没有见到晏怀章之前,他也没有想到这部戏的主角会是他。
若不是栾导态度坚决,一定要他来试一试,在看到晏怀章的那一刻,他就想走人了。
事到如今,也只好忍着。井水不犯河水最好,若他还是撩拨,那不能怪他翻脸不认人。
还有一个羞于启齿的原因,他不愿承认。上栾导的戏,很可能扭转他的命运,改善一下经济条件。
如今,他的收入不过能勉强维持生计罢了,不过这种原因他自然不会说出口。
三个人讨论起来忘了时间,天色已晚,栾夫人做了几道菜留他们吃饭,还额外给栾导开了酒禁,允许他小酌几杯。
席上推杯问盏,免不了偷吃了不少,曲终人散时,栾导醉意正浓,晏怀章也觉得醺醺然,倒是张享,别看不声不响的,酒量似乎不小,脸色一变没变,跟平常一样。
车是不能开了,又不好打车回去,看张享也没有个经纪人,晏怀章只好打电话叫吴省来接人。
不期然那边吴省睡得正香,被晏怀章扰了清梦心情非常不好,骂骂咧咧的声音穿透耳膜,张享面无表情地旁观晏怀章和他斗嘴,彼此互相扯半天皮,吴省最后拍板派个助理来把他们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