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塌的废墟之中,没有埋着任何一个人。在灰尘散去之后,塞勒涅清楚地看见了侯赛因和赫卡特的身影,他们显然都得以在城堡倒塌之前从里面逃了出来。
看上去这场战斗的结果是两败俱伤,两个人都是很勉强地站立着,身边的信仰之力只剩下一点几乎看不见的微光,赫卡特用新月刃支撑着身体,侯赛因则紧握着一片黑色的碎片。
从仅剩的茧的碎片中,侯赛因似乎稍微恢复了气力,他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随着他念诵咒文,他面前凭空出现了一团黑影,他走在这片黑影当中,然后随着黑影的消散一同消失不见了。
“赫卡特!”塞勒涅终于跑到了城堡的废墟脚下,搂住差点要倒在地上的赫卡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
“覆霜城……”赫卡特靠在她的肩膀上,有气无力地念叨。
“我们可以再建一个城堡。新的总比旧的好,北地人都是这么想的。”
在匆忙的状态下吸纳了新的灵魂,又马上经历一场新的战斗,赫卡特精疲力尽地在塞勒涅的帮助下坐到马背上,然后如释重负般地陷入了沉睡。
她真正地处在了塞勒涅永远也没办法去理解的世界,但眼下塞勒涅至少知道她肯定需要休息。
赫卡特此刻站在自己的神国中。神国本身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但疲劳和仓促让灵魂碎片得不到融入,如果不尽快去维护好平衡,神国也会像覆霜城堡一样崩塌的。
在经历了刚才的战斗之后,赫卡特有了让她不得不更加努力的紧迫感,她和侯赛因的实力目前在同一条水平线上,她目前能做到的最好结果无非是两败俱伤,要是被侯赛因甩开了距离,胜率还会更小。
赫卡特不能输。
信仰之力的纯粹帮了她大忙,纯粹本身就意味着稳定,加上她在迈过门槛之前的积累足够深厚,她没花多大功夫就让神国重新回到了战斗之前的状态,并且猜测侯赛因八成要在这件事上花费很长时间,毕竟扭曲多变是他的信仰之力的特征之一。
赫卡特没有让自己立刻醒来,她站在原地,搜罗起角落中剩下的那些信仰之力,在梦中的覆霜城里修建了一座同样的城堡。就像光明神在自己的神国中给光明圣女留下了一个位置,她想给塞勒涅留下这个位置。
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是覆霜城上空的万千星辰。
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夜空依旧静谧,星辰依旧闪烁,但覆霜城已成了一座空城,军队暂且驻扎在城堡周围的空地上,赫卡特听见他们中的一些人在与异国的战友道别,也有的在说着自己回去之后都要做些什么,也有人独自坐在角落里,喝着酒壶中的最后一点蜂蜜酒。
罗伊不敢轻举妄动,他坐在几个塔利斯人旁边,不知道有没有和塞勒涅商量好,他究竟该如何留下来。赫卡特能看出来他掩盖不住的悲伤,毕竟曾辅佐他多年的忠臣就在今天壮烈牺牲了。
塞勒涅就在不远处,指挥一群人掘开城堡的废墟,赫卡特从毛毯上爬起来走了过去,看见他们正在挖掘的地方露出一只手。
那是雷蒙德的尸体。
“塞勒涅。”
塞勒涅转过身来看见赫卡特,下意识地扶了她一把:“你还好吗?”
赫卡特摇了摇头,伸出手臂抱着塞勒涅。
她们都知道,对于她们来说,这一切远远没有结束。
75.第七十四章 葬礼
中央军团向塞勒涅和他们的北地战友道别,启程回到他们自己的国度,菲碧和圣光军团则留了下来,他们还要和塞勒涅与赫卡特一起去执行光明神的命令:消灭侯赛因。
但是在开始之前,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让塞勒涅停下脚步。
那就是雷蒙德的葬礼。
塞勒涅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是个伪善的人。母亲、父亲、雷蒙德,抑或是也曾在生死边缘徘徊的赫卡特,她会被他们的生死牵动起最激烈的情绪,失去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的经历都让她悲痛欲绝,但当她身为一个指挥官,决定着军队每一个人的生死之时,某个个体的生死不可能让她的情绪有太大的波动。
那在她看来就成了一个数字,成了计划的一部分,成了“必要的牺牲”。
那对一个指挥者来说,其实也是必要的冷酷。
人是无法彻底摒弃情感的,这是人类最大的优点,也是人类最大的缺点。
覆霜城里的居民被傀儡士兵屠戮一空,曾经的大臣和军官都被吞噬,侯赛因野兽般啃食着诺德王国的血肉,逃走之后留下的是让人感到绝望的废墟。
这座城市、这个国家崩塌的,不仅仅是一座城堡。
任何一个北地人都在以最恶毒的词汇咒骂着侯赛因,这种咒骂很快就发展成了大片大片的群情激昂,士兵们身上还满是战场归来的疲惫,却阻止不了他们想要再次拿起武器,去向侯赛因复仇。
塞勒涅也察觉到了士兵们的骚动,她清了清嗓子,用身边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短期之内,诺德王国再也经不起战争了。”
于是近卫军团的情绪很快又平息了下去。
塞勒涅知道诺德王国同样也会在这场战斗中付出代价,但她没想到代价会这么惨重,首都成了一座空城,确保整个国家能够平稳运行的执政系统如今成了一片空白,她真的就如同她当年的先祖,带着劫后余生的族人站在空无一物的大地上,茫然而不知所措。
那个时候,是故事里的“塞勒涅、赫卡特与菲碧”带领北地人渡过了难关,但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这点。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这点的同时,这却又是一件她必须做到的事情。
塞勒涅亲自下令,让人在后山的皇家墓园里,为雷蒙德掘好了墓穴,立起了墓碑,准备好棺木,让他与他效忠的国家的英雄们,一同长眠在这片土地上。
北地人没有什么隆重的葬礼,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仪式,只是将死者装入棺木埋入土中,然后各自为他哀悼。
就在人们毫无察觉的时候,夜里的风开始冷了。诺德王国的秋天很短,北风很快就会吹来,让这里再次变成一片冰雪大地。
冬季,这是北地人最适应的季节、诺德最漫长的季节,却从来不是适合休养生息的季节。
塞勒涅是最后一个从雷蒙德的墓碑前离开的人,她想起来现在约书亚的立场变得不是尴尬而是危险,找到约书亚之后却发现他和几个北地人一起清理着废墟,北地人就好像丝毫没有意识到他是纳格兰人一样,仍旧接纳着他。
赫卡特也在帮忙,她的效率比平常人要高上好几倍,但无非也就是把土石从一个地方挪到另一个地方,露出原本的山体,这些东西究竟要怎么处理,他们谁也不知道。
“这个工程太浩大了。”塞勒涅苦笑着回答赫卡特的问题,“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近卫军团的士兵们大多脱下了厚重的盔甲,好方便搬运工作,这时候忽然有个全副武装的士兵靠近塞勒涅和赫卡特,自然引起了两个人的警觉,但等到他靠近的时候,塞勒涅立刻就认出来了。
“父亲?你这样不会被发现吗?”
之前中央军团离开时,罗伊作为加西亚向他们下达命令,让他们先行离开,加西亚留在这里还有事要办,过后要回去。由于战争已经结束,精疲力尽的士兵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回到自己的故乡,所以也没有人对这个命令有什么怀疑和异议。
然后,罗伊悄悄地从加西亚的身体里出来,游荡在街上,找到了一个致命伤口不明显的北地士兵,钻进了他的身体。
“你一定要提醒我,提前给查尔斯写信解释清楚这件事。”塞勒涅叹了一口气,“虽然这是我这辈子碰到的最难解释的事情。”
“我知道,否则就变成塔利斯的军官在诺德因为不明原因而身亡了。”
塞勒涅没有回应他。她转过头看着身后忙碌的士兵,看着几乎看不出变化的废墟,还有又一次西沉的太阳。
“我难以想象我们需要多久来重建这个国家。”
“我们的祖先,从前就是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从无到有建立起家园的。”罗伊回过头望着还未来得及清理的城堡废墟,“现在只是要重新再来一次……让这里变回原先的样子。”
“父亲……”塞勒涅只觉得她马上就要被眼前所有的困难和疲倦彻底压垮,“还等着我们去做的事情太多了……”
“至少这里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这也是我现在唯一能帮到你们的。”罗伊低声安慰她们,“等你们回来的时候,覆霜城会比你们当初被迫离开的时候还要繁华……”
是的,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那些北地人会带着他们的蜂蜜酒,冒着风雪来到这座城市定居,清理战争留下的痕迹,然后重新建起这座城市,让覆霜城中央的山上,再一次有城堡代表着诺德王国而屹立。
“赫卡特,能听我说句话吗?”
赫卡特转过身面对着罗伊,默认了他的请求。
“我可能没什么资格将你当作我的女儿,所以我也不奢求你能将我当作父亲。”罗伊的神情十分严肃,“现在我并不是要怀疑你,我是作为一个前辈,希望你能记住我的忠告,不要太信任你的新月刃。”
除了塞勒涅,新月刃就是赫卡特最信任的东西了。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握住刀柄,表现出了敌意,很快又收敛起来,明显地对罗伊表达出不屑。
“你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它是把非常优秀的兵器,而且……兵器本身永远不会背叛你。但是它如何来到你手上,又是被什么人制造出来,你一无所知。别认为你不需要知道,赫卡特!”罗伊加重了语气,“你得去弄清楚,你不能放任自己对自己的武器来历毫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