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塞勒涅长剑上的血迹都已经消失,梦境好像被卡住的齿轮,努力想要直接碾过这两个妨碍了梦境重组的外来者,在光明神和塞勒涅站在了断崖边上之后,断崖以外的世界在瞬息之间被重新建立了起来。
这一次不再是覆霜城,而是约达城。
“她已经在降低要求了。”光明神推测道,“这一次的幻想应该是她去当了质子,但是约达城里的生活比她真实经历的要好过很多……”
一进入城中,塞勒涅就知道光明神的猜测是正确的,侯赛因的父亲柯尔的画像还没有被陈列在历代帝王画像中,也就是说他还活着。
这个幻境中没有侯赛因,只有一个比现实中还要和善的柯尔,他们致力于消除与诺德王国之间的隔阂,想要让两个国家放下成见,友好共存。
“糟糕,这个梦境里暂时还没有我的存在……只能想别的办法了。”
根据梦中人所说,诺德王国也在改变对纳格兰帝国的态度,但是这个梦境毕竟只局限于约达城,塞勒涅无法去往别的地方,只能在这里影响赫卡特的梦。
“杀了柯尔应该是最快的方法了,我们在梦境里面就像两块小石头,在旁人看来完全和环境融为了一体,只要你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悄悄走过去一击致命,应该就没有问题了。”光明神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她停顿了一下,有些犹豫地提议,“我不太确定杀掉柯尔是否能让赫卡特的梦境崩溃,除非你用赫卡特带着的那把弯刀来干这件事。”
赫卡特的腰间悬挂着一把与光明神送她的新月刃一模一样的弯刀,无论是弧度还是装饰,在辛德雷大陆境内都是独一无二的。
只要拿这把刀杀了柯尔,那么这个梦境毫无疑问就会崩塌。
塞勒涅仗着自己无法被别人看见,直接走过去想要拿赫卡特腰间的新月刃,却忽然被握住了手腕。
能看见我?塞勒涅惊慌地想要甩开手,却因为赫卡特的力气太大而没有成功。
“……你……塞勒涅?”
赫卡特迷惑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她应该能辨认出塞勒涅的容貌,但是梦境中的塞勒涅显然不可能出现在这个地方——而且赫卡特看上去还是六七岁左右的样子,年龄完全对不上。
“是的,是我。”塞勒涅弯下腰在她耳边问她,“赫卡特……把刀借给我用一下好不好?”
赫卡特看上去被她给弄糊涂了,但还是犹豫着解下腰间的新月刃,递给了塞勒涅。
“好了,别看了,快回断崖去!”随着柯尔慢慢倒下,梦境再次开始崩塌,光明神拉了塞勒涅的衣袖一把,让她不要站在原地发呆,“晚了就会被梦境碾碎的!”
梦境中最后消散的是赫卡特。塞勒涅站在断崖上,看着她无助地垂着头站在原地,闭上眼睛祈祷这件事能赶快结束。
再下一个梦境,光明神和塞勒涅再度置身于覆霜城。
这次她们没有再被带到赫卡特的过去,而更像是被带到了未来。塞勒涅看得出这是一个没有经历过战乱的覆霜城,就像是赫卡特身为质子的生活结束之后平安回到了覆霜城,然后在自己的祖国安稳地生活了下去。
她确实是在降低自己对生活的要求了。
“走吧,至少我们得先找到她在哪里。”塞勒涅走入了地上厚实的积雪中,抹了一把吹到脸上的雪花,“她应该就在城堡里,天气这么糟糕,我想就算是赫卡特也没有兴趣出来打猎的。”
92.第九十一章 清醒
赫卡特的潜意识已经注意到塞勒涅和光明神的存在了。至少是注意到了塞勒涅的存在。
确实,这样在一个人的梦境里晃来晃去地做出干扰,想不被注意到才比较困难。
不过这不意味着梦境中的其他人就可以看得见塞勒涅和光明神,只有保有了梦境主人意识的、梦境中的赫卡特本人,才能做到这一点。
“如果她注意到我的存在,我是不是就不能用这么简单的方式来解决了。”这个幻境中的雪越下越大,身为北地人的塞勒涅觉得没什么,小孩身躯的光明神却快要被积雪给淹没了,塞勒涅把她从积雪里拽出来,把她扛在了肩膀上,“她发现梦境不是自然崩塌的,而是被人为破坏的,她就会自己尝试着去修复外力造成的破损了。”
“我终于知道我的信徒为什么没办法来这里传教了,他们在开口之前肯定就已经被你们的雪给淹没了。”光明神低下头看着地上的雪,“外人真是难以想象。”
“我们的雪……这可不能算是我们的雪,这是诺德的雪。”塞勒涅想起她一直在疑惑却没有机会问起的问题,“光明神,你是创世神吗?”
“我不知道我的信徒后来是怎么说的,但我不是创世神。我是伴随着这个世界一同出生的,这个世界太奇妙也太庞大了,就算再给我几千年的时间,我也不可能创造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来,更别说是从无到有。这可能是我的短见,但我不认为这是神明可以办到的事情,至少也是神明之上的存在,才能构筑一个实际存在的世界。而我们,就连改变这个世界中运作的法则都做不到。”
雪堵住了城堡的大门,塞勒涅四处张望了一下,背着光明神直接从窗户里翻了进去。
“好啦。”塞勒涅掸了掸满头满脸的雪,“去找赫卡特。”
覆霜城里是有一个给赫卡特准备的房间的。准确来说不是给她准备,而是她在三岁之前,在前往纳格兰帝国当质子之前,一直住着的房间。
“她对城堡内部结构的了解全是从我脑子里照搬的,所以位置应该和现实中一样。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一个人去就好了。”塞勒涅把光明神从背上放了下来,“如果能让这个梦境平稳结束,自然是最好的结果了。”
“祝你成功,虽然我不抱太大希望。”光明神也像拍去尘土一样拍去了身上的雪粒,“她是个固执的人。”
“我会成功的,我可比你要了解她。”
城堡被完整地留存在了塞勒涅记忆中的同时,城堡里的人大多数都被遗忘了,或者只剩下一张模糊的脸和一个忙碌的身影,因此他们也没有被还原到赫卡特的梦境里,覆霜城城堡中的走廊上几乎空无一人,偶尔出现的几个熟面孔都是和塞勒涅十分熟悉的——当然,在这里的他们是不认识塞勒涅的。
塞勒涅在赫卡特的房门前站定,慢慢地压下门的把手,尽量在不发出太大声音地打开门。
赫卡特果然就在她的房间里,她手里捧着一本书,坐在壁炉旁铺着柔软皮毛的椅子上,看上去竟然比现在的塞勒涅还要年长,没有穿盔甲,却还是带着新月刃。
她忽然合上了书放在壁炉上,从椅子上站起来,凝视着还站在门口没来得及进入房间的塞勒涅。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赫卡特不仅注意到她的存在,还注意到是她在不断破坏梦境的稳定。
蜡烛的火焰,壁炉里的火焰,被风吹起的窗帘。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霎时间全部都停止了,周围的光线渐渐黯淡下去,昏暗的空间里,只站了塞勒涅和赫卡特两个人。
“……用最简单的方式来说,我是塞勒涅。”
梦境中的赫卡特只拥有对这个梦境世界的概念。她觉得自己是这个梦境的主人,知道这些事都是在自己构筑下发生的,但同时,她也认为这个世界中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所以在听到这个回答之后,赫卡特毫不犹豫地认为眼前的塞勒涅是个可疑分子,她慢慢地伸出手,放在了新月刃上。
“你还真是走到哪里都放不下新月刃。因为它会给你带来安全感,让你能掩饰你的恐惧吗?”塞勒涅小心地往前走了一步,“掩饰和逃避永远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赫卡特。”
因为惧怕,所以才会一直紧握武器,如同惴惴不安的旅人在穿过黑夜的雪原时,总是紧握斗篷下匕首的柄。
“我不害怕。”赫卡特抽出新月刃,用刀尖指着塞勒涅,“不准再靠近了。”
“承认自己的脆弱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赫卡特。”塞勒涅轻轻地把手放在刀背上,将刀尖往下压了下去,“即使是你。”
从来没有人教过赫卡特要如何面对恐惧。
塞勒涅也曾经因为窗外呼啸的暴风雪而无法入眠,也曾经不敢一个人去野外狩猎,但是罗伊在她身边,雷蒙德也在她身边,他们告诉了她这种程度的暴风雪撼动不了覆霜城,告诉她野兽其实也害怕人类手中的武器,害怕她百发百中的羽箭。
凡人不可能是无所畏惧的,就像没有人可以逃脱人类的生老病死,生来就无法逃避的东西,就要学会去面对。
“赫卡特,有无数人的鲜血和牺牲,我们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拜托你,从梦里走出来吧。”塞勒涅知道这是梦,但是这个梦境在赫卡特信仰之力的支撑之下显得如此真实,她用手握住刀刃的时候感觉到了真切的疼痛,“还有人在等着我们回去,还有人在等着我们把他们从痛苦中解救出来……就像布霍城奴隶市场上的那些北地人一样,他们需要我们。我需要你。”
梦境中的赫卡特是听不懂这些话的,她毕竟只是赫卡特在梦境中为自己捏造出的一个“角色”。她隐约觉得这个不是自己熟悉的塞勒涅,但是又觉得她确实就是,她看着顺着刀刃流下来的血,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但是塞勒涅是透过她在向赫卡特说话。
仅有的一点光线在消失,整个梦境变成了一片漆黑,塞勒涅听见了崩塌的巨大声响,然后漆黑变成了纯白。
梦境破碎了。她和赫卡特一起站在最初的断崖边。
赫卡特狼狈地跪坐在地上,梦境破碎不会给她的身体带来实质性的伤害,但是幻灭的痛楚总是难免的,这里已经是她平常的精神世界,然而她还没有从梦境里回过神来。